第896章 用有形的军靴,踩在了无形的大手之上
斗争卷需要极高极高的门槛,至少要对矛盾说十分精通,对阶级论第一卷阶级,第二卷分配有足够深的了解,才能读明白斗争卷到底在讲什麽。
眼下的泰西人读了这种东西,只会读出战争二字。
大明没有对外输出战争,斗争卷,大明自己也在用,而且是治国纲常之一,大明皇帝用了都说好。
大明是大明,世界上也只有一个大明,觉得大明可以,我也可以的蛮夷,只会变成笑柄。
上一次马丽昂来到大明,朱翊钧赐给马丽昂的斗争卷是汉文本,而不是拉丁文的,马丽昂也很清楚,这斗争卷的拉丁文本传回泰西,会带来什麽后果。
马丽昂以汉文更加准确为由,只带走了汉文本,就像费利佩总是将黎牙实翻译的一些书卷,束之高阁,不愿意对下传播,因为这对统治不利。
「朕深切的知道,你们面对的困局,不仅仅是缺少斗争的手段,而是缺少斗争的工具,朕也帮不了太多,可以提供给你们一些火药和火器。」朱翊钧不是口惠而不实,给了更多的帮助。
比如大明产能严重过剩的火药制品。
武器的利润并不高,但发生战争的时候,那军火生意,就是世间最暴利而且垄断的买卖。
费利佩之所以可以在泰西纵横,其根本原因,还是垄断了智利的硝石矿,费利佩依靠对火药的垄断,实现军事胜利。
整个世界拥有大规模制造火药能力的国家,只有大明和西班牙。
大明之前的火药是严禁外流的,硝石更是以咸砂的名义,从孟加拉拉回大明。
优质的火药,无论什麽年代,都是极为稀缺的。
当然这一切都是要付费的,朱翊钧可不会干赔本的买卖,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无偿援助的。
「陛下曾经说过:当商品无法自由通行的时候,军队就会通过,年轻时候的费利佩,无比的清醒,但现在他已经变得糊涂了起来,足够多的火器,可以给人们抵抗的勇气。」若昂听明白了皇帝的话,称呼也从先知变回了皇帝陛下。
称呼先知是宗教身份,称呼陛下是邦交,若昂很显然听明白了皇帝陛下暗藏的『祸心』,但并不打算揭破,甚至非常配合。
因为大光明教面临生存的巨大难题,大光明教的路线是非常清晰的,已经夺取了大光明城的自由骑士团,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现在的法兰西正在进行着宗教战争,已经打了将近二十年,以『日内瓦宗教改革的追随者』为主的新教徒,和以法兰西王室为首的大封建贵族,正在进行冲突。
新教徒有信徒一百多万人,有教堂丶法庭二十七万个,有八所大学,有三十二所学院。
「陛下,吉斯公爵背叛了法兰西,他投靠了费利佩二世,获得了这位暴君的支持后,巴黎丶里昂丶波尔多丶马赛丶第戎等城市纷纷归附吉斯公爵,并且撤销了对大光明教和新教的两份赦免令。」若昂解释了下他为何会接受援助。
因为局势已经非常危险了。
本来合法的新教徒和大光明教徒,随着吉斯公爵获得费利佩的支持,立刻变得非法了起来。
吉斯公爵开门揖盗,引来了费利佩二世,对于法兰西人而言就是,宗教裁判所又回来了!
「等一下,若昂,你的全名叫若昂·德·洛林对吧,朕知道这个吉斯公爵,他全名是亨利·德·洛林,你们二人什麽关系?」朱翊钧疑惑的问道。
吉斯公爵亨利,大概就是法兰西的摄政王,大明和泰西打交道,这等要害人物,大明还是有些了解的。
朱翊钧注意到,大光明教派遣的使者,和吉斯公爵是一个姓氏。
若昂面色十分复杂的说道:「他是我的兄长,我本身是一名虔诚的天主教教徒,也曾是一名红衣主教,我的父亲和兄长,在谋求法兰西的王位,我的父亲偏爱亨利,父亲死后,我的兄长继承了吉斯公爵的爵位。」
「我不认同他们拥戴教会的做法,选择了另外的一条道路。」
「陛下是大明的皇帝,很难理解,宗教裁判所带来的苦难,除了灾祸再无其他。」
大光明教和泰西教会最大的不同,就是大光明教徒崇信智慧,而非神,在大光明教的教义里,先知是个人间的人,先知不是全知全能的。
先知是依靠实践获得智慧,而非神的赐予。
大明是世俗国家,用的是大明律,有完整的官僚体系,而现在的法兰西还是个宗教国家,宗教裁判所的暴行,可谓是罄竹难书,就连那些本该普度众生的教堂,也是藏污纳垢之地。
若昂背叛了他的神,背叛他的信仰,背叛了他的父亲,投身了另外一条路。
若昂继续说道:「大牧首的父亲,法兰西大元帅阿内·德·蒙莫朗西,因为同情平民,被吉斯公爵赶出了宫廷,我的父亲不认可平民政治。」
「我曾经和我的父亲,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他问我:你说的平民在哪里?我根本看不到他们,他们无法左右任何的决策!」
「在大元帅被赶出宫廷后,我追随大元帅改信了大光明教,我们这些教徒走到一起,是为了找到一条救赎的路,能把法兰西从苦海中解救出来的道路。」
「如果我,大牧首,死在了战场上,以生命点燃的自由之火,不会熄灭,会照亮后来者之路。」
「这是先知八大美德之一的牺牲。」
「我们坚信,法兰西人也可以像大明人一样的活着。」
大明人当然有自己的苦难,可是相比于现在还在宗教地狱中挣扎的法兰西人而言,活的更像是个人。
人应该活的像个人。
「原来如此。」朱翊钧理清楚了这里面的人际关系,这大抵就是一个复仇者联盟。
法兰西大元帅在残酷的政治斗争落败,他的女儿马丽昂借着大光明教蔓延之风,成功寻找到了新的力量介入。
而若昂是家族斗争中的失败者,吉斯公爵的爵位,被亨利所继承,若昂失败后,和马丽昂走到了一起。
至于为法兰西寻找一条新的道路,或许他们现在真的这麽想,但屠龙者变成恶龙的故事,在历史里反覆上演,朱翊钧并没有过多的期许。
「如果让平民反抗,你给他一根木棍,和给他一把火铳,差别很大,火铳可以激起他的勇气。」若昂俯首说道。
他渴望从大明获得武器。
朱翊钧亲自批准了一批武器出境,而且和大帆船不同的是,大明将会从西洋丶大西洋运送到泰西,不通过麦哲伦海峡。
朱翊钧给了一批能够武装两千人的火器,都是一些大明军清汰的鸟铳,这些鸟铳质量差丶准度差丶容易炸膛,而且火药填装麻烦。
大明已经开始列装燧发火铳的年代里,这些鸟铳,算是废物利用了。
在若昂走后,朱翊钧才看着张居正,说道:「贾谊在过秦论里说,斩木为兵,揭竿为旗,没有武器依旧有反抗,若昂的话不对。」
过秦论说:人们因为秦朝的暴政,砍树木为武器,举起竹竿为旗帜,开始反抗。
但历朝历代骂秦朝,是在说秦国国君暴政失去了天下,还是借着『秦王暴』这个概念,讽刺历朝历代的统治者的暴行呢?
朱翊钧个人觉得,借古喻今者多,就是拿秦朝说事罢了。
要真的反对秦朝,为何百代皆行秦政法呢?
「以邻为壑的泰西,拿到武器的泰西人,恐怕也只会把枪口对准街上的流浪汉,陛下圣明。」张居正没有反驳皇帝的话。
因为张居正其实也觉得,就是火器到了泰西人手里,他们也不知道该对准谁。
以邻为壑,是张居正对泰西纵切社会的描述,春秋战国时候,魏国有个丞相叫白圭,他擅长治水,就是把邻国当做大水坑,把本国的洪水排到邻国去。
泰西的社会是一个竖切的社会,这种社会体制下,枪口对准同阶级的可能性更大。
皇帝的挑唆是行之有效的,从使者奏对的情况可以看出,局部战争向全面战争转变的概率极大,因为新教徒已经逐渐发展壮大,已经不甘心再继续被压迫下去了。
泰西的全面宗教战争,本身就是一触即发,大光明教的出现,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
英格兰使者和西班牙使者,都被留在了松江府万国城,在接见了法兰西使者之后,朱翊钧又在莫愁湖行宫接见了汉萨同盟丶罗斯国特使丶蒙兀儿国使者。
汉萨同盟,是北欧城市联邦,是一种商业丶政治同盟,拥有自己的武装和金库,最强盛的时候,英国国王都要把王冠抵押给汉萨同盟换取战争贷款。
但随着西班牙丶葡萄牙在海贸上的崛起,让汉萨同盟的地位逐渐下滑,逐渐衰亡。
汉萨同盟,希望大明的环球贸易船队可以抵达科隆等地,而朱翊钧没有答应,泰西是大明环球贸易的一站地,已经有了里斯本和大光明城集散货物,大明没必要过分深入泰西。
要养狗腿子丶要培养买办,总是要从手指头缝儿里漏点财货,大明远程畜牧业,也是要发展的。
这年头,大明仍然是泰西人心里的地上神国,安东尼奥丶马尔库斯丶马丽昂等一众使者,将南衙大报恩寺琉璃塔视为世界文明的火炬。
罗斯国特使表达了愤怒,对大明的愤怒,大明在鲜卑平原的探险队,无数次帮助鲜卑人击败了罗斯国的远征队,而鲜卑平原上的皮草,全都流向了大明,而不是罗斯国。
无法从鲜卑平原获得皮草的罗斯人,自然出离的愤怒了。
最让罗斯国无法忍受的是,大明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批人,他们在天寒地冻的鲜卑平原修路!
这批修路的自然是倭奴,只要一点土豆,就能让倭奴安稳的修路。
修路代表着大明不走了,大明和鲜卑平原的联系,正在变得紧密起来。
对于鲜卑平原上的部落而言,大明探险队是上门收购,而罗斯人是抢劫。
虽然大明墩台远侯们,觉得他们的收购和抢劫,没什麽差别,昂贵的皮草,居然只要几斤盐丶一个铁锅丶一点点茶叶就能换到。
罗斯国在越过乌拉尔山脉东扩,大明现在有能力干预,自然不会让他们随心所欲。
朱翊钧则表示,鲜卑平原上的部落,在永乐年间也是朝贡国之一!
一百七十年过去了,这就是个理由,根本矛盾,还是为了那些皮草。
罗斯国使者表达了一些愤怒后,希望可以搁置争议,共同开发鲜卑平原,朱翊钧表示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