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7章 一气贯之(1 / 2)

第927章 一气贯之

顾为经第五次选择浇灌百艺树的时候,刹那之间,百艺树便发生了变化。

分外玄妙的一幕,如千年的时光在指尖转瞬之间流走。面板上那一株小小的枝芽呼吸之间无声生发,变为了如画刀画一般粗壮的大枝。

顾为经曾认真的盘算过自由经验值的具体分配方案,并为浇灌「百艺树」预留出了特定的比例,希望把更多的经验值放在最需要提高的技法之上。

计划赶不上变化。

为了那幅《人间喧嚣》,他曾在西河会馆之中一度消耗了他绝大多数的自由经验值。

而现在。

等再度有了些空馀的自由经验值。

这项手指涂抹法,便成为了顾为经所最需要的技法——

谁说没有画具的?

沙滩是无穷延展的画纸,手指便是他千变万化的画笔。

安娜的欲望总是很强烈。

「即使在海岛上,我们也可以去开个画展。」她说。

她不厌其烦的鞭策着顾为经,让他拔高自己的目标,迫使他变得坚硬,迫使顾为经努力的思考。

她让他相信他应该也必须成为马仕画廊里最好的创作者,让他去战胜世上的一切敌人。

伊莲娜小姐开画展的方式是,哪怕身处小小的海岛之上,她的心已经飞到了阿布达比那间艺术馆之中,已经在脑海中拨通了公关大师们的电话号码,让他们臣服于自己的布置。

安娜的心中永远充满着野望。

她要让自己占据优势,她要策马扬鞭的奔向荒野,她要让自己大展宏图。

顾为经相反。

人总是很难铺就自己的命运,所能做的,无非是在命运的粗暴关口做出自己的想要的选择。

他兴致勃勃的计划着双年展,却在飞机起飞之前,拨通了豪哥的电话。

他和伊莲娜小姐在货轮上探讨着爱,探讨着艺术,探讨着人生。24小时之后,他来到了与世隔绝的荒岛。

它带给了顾为经强烈的关于人生无定的观感。

一个普通人,所真正能够把握的——仅仅就只是此刻而已。

不是十年后,不是十个月后。

只有现在。

只有嘀嘀哒哒所流逝着的每一秒钟。

安娜的热烈和顾为经的清静,安娜的野心和顾为经的平淡,两者没有好坏高下之分。

伊莲娜筹划着名他的画展。

顾为经也筹划着名他的画展。

不是那座位于海沙之间的中东罗浮宫,而就在这里,就在这座海沙之间的荒岛之上。

「有意义的。」

顾为经对自己说。

「那麽,就在这里开始画画吧。」

即使身在荒岛之上,他们也可以尝试着去开个画展。

——

顾为经依旧着手从最简单的线条画起。

手指涂抹法主要是一种塑造色彩纹理的方式,和画刀画一般,提升到传奇级以后,带给顾为经的是难以被言语所言说的丰富经验以及掌控力。

画刀画技法教会了顾为经怎麽掌控画刀。

而手指涂抹法则教会了顾为经怎麽去掌控手指——

是的。

掌控手指。

自出生那一刻起,十根手指就是顾为经身体的一部分,他熟悉到几乎忘掉了它们的存在。

而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了如何去操作它们。

顾为经的意思是说,每一个普通人在清醒的时候的多数时刻,都在运用着自己的手指,但在人们从桌子上拿取杯子的时候,会留心指关节是怎麽弯曲,肌肉是如何收缩与舒张,掌中的五根手指是怎麽相互配合的麽?

通常上述的一切,都是在自然而然的状态下进行,它们都只做为「抓取」这个意识的一环存在。

在用手指画画的过程之中,年轻人开始重新理解他的手指。

顾为经就仿佛从出生以来,便坐在轮椅上的残疾人,开始第一次尝试着用自己的双腿走路,相当于一个因为久坐在书案之前,身体肌能出现劳损的患者再一次尝试着重新舒展身体。

他在学习一种新的步伐,一种新的锻炼方式,一种新的……

手部语言。

并非是关于抓捏拿取的语言。

而是关于跨过画布的边界,直接去亲手触摸色彩的语言,关于用手指直接去抓取线条的语言。

手指即是他的画笔。

在这场伸展练习里,顾为经刚刚还是个跟随伊莲娜小姐的呼吸节奏就喘个不停的初学者,现在,他便像是太极宗师或者瑜伽高手一样,能够在悠长的吐息之间,如猫一样,灵巧的伸展或者蜷缩那些线条。

不需要特意思考。

不需要练的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不需要对着单词书一个又一个的背着难懂的单词。

顾为经仅仅凭藉心中微妙的念头就可以表达它们,就可以用手指书写丶颂读它们。

那些轻重涂抹,蜿蜒变化,全部变成了身体直觉的一部分,顾为经从沙上抓起这些线条,就像拿起杯子喝口水一样的轻易。

绘画成为了手指新的母语。

沙上的痕迹顺着顾为经的食指指甲月牙似的细尖前行,他指尖发力的时候,痕迹就迅捷有力。

他的手腕放轻,笔痕也就跟着一同放轻,平缓而含蓄。

不光是食指,五根手指竟然都能够使用。

不像是画画。

更类似于弹五弦的古琴。

他每根手指捻住不同的琴弦,托丶抹丶勾丶打丶提丶劈,这只沙琴所发出的琴音,也就是琴弦所震荡出的线条,也就随之一同的摇曳丶起伏丶荡漾。

时而冰泉冷涩。

时而高山流水。

食指的力道最正,是端正执笔的中锋,笔画正直平顺,沙子被整齐的推开,凝而不散。拇指则是藏锋,线条厚重而含蓄,笔锋藏于线内,沙子像云朵一样层层的散开,无往而不复……

不光如此。

国画最神异的地方就在于,墨线具有独立的生命,它从来都不是焦黑的一团。

顾为经也能像晕染颜料一样,勾勒出不同墨线的质地。

国画里线条浓淡深浅变化,一来是通过笔锋和笔力的不同,二来就是砚墨时加水配比的不同进行调配。

在沙子上,他则也可以通过沙子本身的层次感,去塑造出从最厚重乾枯的焦墨,到淡灰色的影子一般的清墨的色彩变化。

这当然很难。

对顾为经来说,又并不难。

传奇级的技能最厉害的地方在于,它并不是让一项绘画的技艺由难变到更难,而是让它们由难变简。

犹如诗歌,犹如音乐。

它将最复杂,最婉转的意象,用最干练,最有韵律的方式表达了出来。

手指本来就是婴儿的第一根画笔。

顾为经此刻则回到了婴儿的状态,他用澄澈的心感受着那种澄澈的技艺。

于是。

他画出来的线条,同样也是如此澄澈。

——

安娜末稍处微微自然弯曲的发丝披散在肩膀处,把树枝横着拿在手里,像树懒一般缓慢的踱步踱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