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6章 萨拉的判断(2 / 2)

在萨拉的心目中,原本的伊莲娜小姐是一个非常不负责任的人。见面以后,她对于安娜的评价有所改观,她认为,安娜未必不负责任,但她是那种非常自我的人。

她永远只在意她想要在意的人。

她永远只爱她所爱的人。

她的目光,她的所有感情,只会投注倾泄在她在意,她喜欢的人或者事物身上。简·奥斯汀笔下的世界分为「女主人公」和其他所有人。

伊莲娜小姐的世界亦是如此。

安娜愿意在意的事情,以及……其他的一切。

她批评范多恩的时候,一点情面都不会留,她根本不在意范多恩是谁,她冷嘲热讽,她奚落,她鞭斥,她用尖锐的话语一下又一下的狠扎着对方。

换到安娜在意的事情上,别人随便一个批评的眼神,一句揶揄,伊莲娜小姐就忍受不了。萨拉觉得,她就像一只愤怒的鸡一样忽扇忽扇的翅膀飞过来,咯咯咯的要和对方啄的鸡毛漫天飞舞。

这就是问题所在啊。

不是说安娜的愤怒有问题,也不是说她对于范多恩的批评有错误。

萨拉认为,伊莲娜小姐能成为一名非常好的《油画》杂志社的编辑,一位绝妙的艺术评论家,但她无法成为一位非常非常称职的《油画》的艺术总监。

她甚至也许能成为杂志社的理事长。

唯独艺术总监不行。

起码,不是现在,这个年纪的安娜·伊莲娜。这和艺术储备,问题意识,经验阅历都无关……萨拉说了,她认为对方是一位很好的艺术评论者。

这只和「心态」有关。

身为整个欧洲最老牌,最权威的艺术评论杂志的内容负责人,这个岗位非常的特殊,接下这个职位,她必须应该要有一种足够宏大的视角。

萨拉和安娜·伊莲娜小姐的相似点其实有很多很多。

从职业到生活。

身为《油画》杂志的总监,她们都不是一个成功的绘画者,但她们的乐器演奏水平,其实都不错。安娜在油画杂志期间,她的办公室里摆放着一架钢琴。萨拉则有一只小提琴,她还是几家古典音乐俱乐部的创始会员。

甚至在生活和工作里,她们是艺术界人士,但都对「科幻」有一种奇妙的情节。

伊莲娜小姐办公室的抽屉里,始终都放着一本她入职那天,由前代列宾美院的教授赠送给她的那本《银河系漫游指南》。

这本书代表了一种问题意识。

代表了在艺术评论领域「发现一个好的问题」也许要比「发现一个正确的回答」更加重要。

而萨拉?

她一生中接触过的藏品无数,甚至毕卡索本人曾送给她过一幅简笔的素描。但她的办公室的桌子上的相框里所摆放的并不是毕卡索的作品,而是一幅着名的照片——《暗淡的蓝点》。

1990年的情人节。

旅行者1号在即将飞过冥王星的边界的时候,用摄像头拍摄下了这张太阳系的全家幅。它将向着离弦的箭矢一样向着空旷而寂寞的宇宙空间进发,并终将有一日抵达位于太阳系最近的另一颗恒星所在的地方,比邻星系。

按照现在的飞行速度。

大约是一万六千七百年之后。

它在距离地球64亿公里以外的地方拍下了这张照片,如果把整场航行比作一场马拉松,那麽拍下这张照片的时候,它不过仅仅只走了几步。

仅仅几步距离,地球已经小的宛如尘埃。

这张照片是萨拉在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尘埃」。

做为艺术评论者很难没有主观的偏好,但身为《油画》的总监,她要明白,在这粒小小的尘埃之上,有着那麽多的画家,有着那麽多的画派。

你必须尽可能的看到他们的全部。

她不能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只关切她想关切的画家,只围绕着他们旋转。

她必须要有一种宏伟的视角,尽可能大而广的去审视整个行业,这是一位艺术总监和一位艺术评论编辑的职责不同。

这种视角的意义,甚至要胜过个人情感的好恶。

布朗爵士可以仅仅只为股东们的利益负责。

一位艺术评论家,可以仅仅只为了自己的偏好喜恶负责。

唯有艺术总监不同的,做为《油画》杂志内容的负责人,她所注视的是整个行业。

那天。

萨拉还给顾为经解释了,她为什麽给威廉士打了一个「U」,因为她不是一个绘画评论家,她是一个艺术评论家。

今天她会被请过来,做在这里,不是来说「弹的好」或者「画的好」的。

她所提供的是一个艺术上的整体判断。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如果威廉士把自己定位,定位在一个餐厅里拉琴让客人开心的「乐手」,那麽没有问题。

她已经鼓过掌了。

威廉士拉的棒极了,以她的水平,根本没有能力去挑剔对方演奏的好坏。

如果他把自己的定位是一个「艺术家」?

那麽抱歉。

他就是不合格的。

说这个例子是一个不恰当的例子,在于,在这个比喻里,「艺术家」明显是高于「餐厅乐手」的。

事实上,艺术家和餐厅的乐手本质上并不是矛盾的两个职业事。餐厅乐手,甚至流浪乐手里,也有真正的艺术家。而被人们所熟记所熟知的大艺术家里,也许也有人做的和餐厅乐手没有差异的工作。

萨拉认为。

区分一个乐手有没有足够的深度,是否足够动人的核心要素不在于你在哪里演奏,是在马路边,林子里,还是在维也纳的金色大厅里,一是在于演奏的技艺,二在于演奏的精神,在于整个演奏的意象是否让人动容。

「你在弹什麽?你在画什麽?你有没有想要去迫切所表达的情感,有没有你想要去刻画和批评或者赞美的事情?」

「你的作品又因何而存在?」

——

「马丁·海德格尔认为,纵观历史,所有的哲学家都把时间浪费在了次要问题之上,而忘记去问那个最重要的问题——存在(being)的问题。某物存在的意思是什麽?你是你自己又意味着什麽?海德格尔坚称,如果你不询问自己这些问题,那麽你就什麽也得不到。」

——《存在主义的咖啡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