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1章 魔笛
台上的灯光在管弦乐的伴奏之中悄然变换。
穿着褶裙宫装的女人面对无论她怎麽诉说她的真挚所爱,都如石头般坚硬心肠,闭口不言的王子,只能在唱完了一首哀凄的咏叹调之后转身离去。
台外抽屉般的悬浮包厢里,似是相同的情景。
一个看不太懂歌剧的亚洲人和另外一个看不太懂歌剧的德国人各怀着不同的心绪,看着演员的表演。
无论林奇怎麽样抛出那些看上去充满了诱惑力的话语,他身前的年轻画家打定了主意似的,始终维持着不声不响的姿态。
「我收到了你们想要加入协会的申请,塞缪尔是你们的推荐人……」
林奇靠坐在椅子上,边装作寻常的和小声的和几人谈着与艺术协会相关的事情,继续试探着对方的反应,边在内心里沉思。
对顾为经,他个人看法蛮复杂。
对方的职业生涯起点实在太高。
十八岁在大型国际双年展上斩获金奖,二十岁出头在顶级美术馆开办个人主题画展并且大获成功。
同年单张作品卖出了百万英镑。
艺术协会里当然有的是艺术家也取得过类似的成就。
这不算什麽。
艺术协会自己就能够「授予」类似的成就。
它可以推荐协会成员去参加顶级的美术展,它自己旗下就有知名的艺术展览甚至是知名博物馆。
就算作品卖出了百万英镑,也……好吧,这确实很算得了什麽。
厉害真的很厉害。
把这样的人放在任何地方,无论放在独树一帜的德国,老牌的艺术之都巴黎,还是东亚与北美这两个全球规模最大的艺术品交易市场,也都是一等一的摇钱树。
但艺术协会这样的大池塘深处,又什麽样的巨鳄没有呢?
那些大型交响乐团的知名指挥,美术馆的馆长,行业里的资深策展人,甚至洲际画廊的画廊主,随便拿一个出来,社会地位可能都仍在顾为经之上。
面对那些名家,林奇副会长照样能不动如山。
他会表现的尊敬。
他会表现的热络。
他绝不会今天这样,因为对方的入会而感到多麽的坐立难安。
单张作品成交价格达到百万欧元很惊人,乃至更高,仔细挖一挖,协会里也是有好几个,如果把已经去世的画家都算上。
再加一个零,达到一千万欧元这个大关的,也有。
更不用说……能卖到这个价格和能在这个价格站稳脚跟是两码事,对方的《夜色狂想》能卖到天价拥有极多的附加因素,那是他人生之中第一张正式售出的作品,收藏家和画廊双方都有意去塑造一个「压过」赫斯特一头的商业神话。
本质上。
无非还是戴克·安伦以前玩的那套。
现在比较合理的市场价格,顾为经所画的一幅不那麽精品的普通作品顶多顶多也就是个几万欧的模样,撑死了十万欧。这样的画家艺术协会不说随手一抓一大把,双手之数应该不难凑出来。
真正惊人的在于年纪。
顾为经实在太年轻了。
他今年还只有21岁,甚至都没有正式的从大学毕业。
过去的这些年里,林奇所认识的所有取得相似成就的艺术家,不说胡子全都白了,大多也都中年往上了。
算上通货膨胀,毕卡索卖到这个价格的时候,大约45岁,罗斯科可能40岁。达米安·赫斯特这种,也得30岁,都足足比如今的顾为经至少大了十岁以上。
画家这样的职业,如果不是旋风一样刮过,又旋风一样消失的妖人,往往是年纪越大,在市场里沉淀的时间越长,越是吃香。
等年纪足够长,在艺术史上站稳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名气足够稳固了。躺在家里什麽都不干,就签名签的让全世界的艺术商人眼巴巴的跟在屁股后面转的存在也有的是。
再退一步。
如果仅仅只是这些。
顾为经当然算的上是一颗耀眼的星星,甚至能算的上是一颗年轻的太阳,但依旧没有资格让协会的副会长林奇这麽的纠结。
艺术协会大多是非盈利性质的机构,起码理论上是如此。
画廊的老板们可能需要围在这些宝贝画家们身后转,背着丶抱着丶哄着,举高高,满足他们的一切有理要求和大部分的无理要求。因为画廊主再有钱,再富有,社会地位再高,他们依旧是想要从画家身上「获得」些什麽的那个。
知道毕卡索当年享受的是什麽待遇麽?
来自的美国的艺术商人排着队等在他的别墅外,如同想要觐见「君王」的弄臣。
毕卡索今天随口跟一个艺术中间商说「嘿,你的帽子很漂亮」。那个中间商就会连夜坐飞机从巴黎飞去伦敦还是哪里,找手工裁缝加急定制一件同款的软呢帽子,然后再坐最早的飞机杀回来,把它做为礼物「进贡」给大师。
就这。
毕卡索最后还没把画卖给他。
汉堡绘画与音乐家协会的副会长用不着如此,金钱总是环绕在权力的四周,是那些艺术家们和画廊主们围绕他的四周才对,是艺术家想要从汉堡的艺术协会手里「获得」些什麽。
顾为经有能力当然是好事。
杰里米·林奇容得下一位有能力的画家。
身为协会会长,协会里的画家自然是越有能力越好,社会地位越高越好,越年轻越好。
可当这个名字和安娜·伊莲娜联系在一起之后。
意味就变了。
起点这麽高。
他的个人极限到底会在哪里呢?
林奇有一点担心,顾为经不愿意只满足于成为协会的会员,他的野心会大到……想要连着协会一起全端走。
「……画展代表了艺术生活的那部分,艺术协会则代表了画家社会生活的那部分。」
副会长似是在对所有的年轻人们传授些宝贵的人生经验,他的眼睛却总是看着顾为经。
「艺术作品和社会生活完全组合起来,才能构成一位画家最完整的人生。」副会长在口中随便说着一些有的没的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