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乾极宫。
宫殿之中光线晦暗,只有一点如豆烛火摇曳着。
皇帝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绣有五爪金龙的锦被,整个人死气沉沉,状态看起来比之前更差了几分。
新换的太监送来丹药,皇帝服下后,气色略微好了一些,但依旧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
铃——
紧闭的卧房中有微风拂过,门上的九子金铃传来清脆声响。
「来了。」皇帝声音沙哑。
阴影缓缓浮现,躬身道:「参见陛下。」
「情况如何?」皇帝问道。
「如陛下所想,陈墨确实意识到了什麽,正在有意试探太子,暂且还不清楚他掌握了多少。」阴影人回答道。
「这事本就瞒不了多久,毕竟他可是……咳咳!」
话说到一半,皇帝突然剧烈咳嗽了起来,一缕发黑的血液从嘴角缓缓流下。
「陛下注意龙体。」阴影人迟疑道:「这几天您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乾极宫的宫人已经换了一茬,这样下去只怕维系不了多久。」
皇帝均了口气,抬手擦了擦嘴角,淡淡道:「龙气如潮,起落无常,盛时如天河倾泻,衰时似残烛将熄……这本就是个注定的循环罢了。」
「这麽多年,朕早就受够了这种日子,好在如今终于迎来了一丝转机……」
「祭天丶夺运丶化龙,只要这条路能走得通,就能摆脱这该死的宿命……这一天,朕已经等了太久,不容有失……」
阴影人沉默片刻,说道:「陛下想让属下怎麽做?」
「静观其变。」
似乎是说了太多话,皇帝的声音透着一丝疲惫,说道:「天命如洪流,挡路者都会被撞的粉碎,即便是朕也只能顺势而为……然后在关键时刻推上一把,将这股洪流推向对我们有利的反向……」
说话声逐渐变得微弱,最后杳不可闻,好像是陷入了沉睡一般。
阴影人望着那安静的金帐,默然无言。
「天命洪流吗……」
……
……
离开马场后,皇后便去沐浴了,陈墨则先行回到了昭华宫。
刚走进内殿,就看见太子乖乖的坐在小板凳上,正咬着笔杆子,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一身淡蓝色宫服的范思锦站在一旁,头上已经换了新的发冠。
「殿下,您没回去?」陈墨有些好奇道,他还以为太子已经回宫休息了。
范思锦瞥了他一眼,幽幽道:「多亏了陈大人的好主意,半路把太子拐去踢球,导致他课业还没有完成,怕是没办法向闾太师交代了。」
「……」
陈墨嘴角扯了扯。
这话说的,怎麽感觉好像自己带坏了小孩似的……
「不过都这个时辰了,陈大人怎麽还在宫里?」范思锦冷冷道:「你们天麟卫的事务这麽清闲吗?」
对方言语中夹枪带棒,显然还在因为球场上的事情生气……陈墨倒也不在意,大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说道:「除了天麟卫付千户之外,我还是亲勋翊卫羽林郎将,留在宫里也很正常吧。」
范思锦皱眉道:「即便是禁卫,也只能在外面巡逻,还没见过谁能随意出入宫闱。」
陈墨摊手道:「现在你见到了。」
「……」
范思锦撇过头,感觉再和这人多说两句容易被气死。
陈墨瞥向桌上的书籍,只见扉页上写着《启元政要》,里面则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看得人一阵头大。
太子笔杆子都快要咬碎了,惨兮兮道:「范司闺,闾太师出的这道题太难了,本宫不知该作何解……」
范思锦摇头道:「太师布置的课业,全都在殿下的能力范围之内,只要殿下认真读书,肯定是可以解出来的。」
太子噘嘴道:「可这道题书上真的没有,不信你来看看。」
「不可能……」
范思锦拿过纸本看了一眼,神色微愣,默默思索许久,然后又放回了桌上。
「还是等皇后殿下来了再给您解答吧。」
「……」
陈墨有些好笑道:「其实是你也不会吧?」
范思锦倒是很坦诚,坦言道:「我不过是宫里的奴婢罢了,对于治国一窍不通,解不出来不是很正常吗?陈大人倒是一副懂得很多的样子,要是有自信的话,不妨也过来看看。」
「看看就看看。」
陈墨嘀咕了一声,起身来到太子身后。
低头看去,只见宣纸上写着一行遒劲有力的草书,内容简明扼要:请用十五字概括治国之道。
陈墨眉头微皱。
越是这种看似简单的问题,往往就越难回答。
治理国家,包含了政治丶经济丶文化丶军事丶民生……等诸多维度,哪是短短十五字就能概括的?
所以这道题考的并非是实务,而是对于治国的理解。
见陈墨久久无言,以为他是被难住了,范思锦撇了撇嘴,「看来陈大人也不过如此嘛。」
啧,这女人还真是够记仇的……
陈墨淡淡道:「这有何难?依我之见,不需十五字,七字即可。」
范思锦挑眉道:「陈大人是在开玩笑吧?」
陈墨没有多言,拿起一旁的毛笔,在下方洋洋洒洒留下七个大字。
「治大国若烹小鲜?」
范思锦看着这句话,有些好笑道:「陈大人若是不懂的话,也不必乱写,煎鱼怎麽能和治国相提并论?如此说来,岂不是每个厨子都能理政了?」
陈墨一本正经道:「好厨子不一定是好皇帝,但好皇帝一定是个好厨子。」
这话算是有些离经叛道,不过两人后台都够硬,倒也没那麽多顾忌。
范思锦还真来了几分兴致,抱着肩膀道:「不如陈大人好好解释一下?」
陈墨背负双手,慢悠悠道:「火候急则焦烂,翻搅频则糜散,调之以时,守之以静,顺其理而行之……煎鱼如此,治国亦是如此。」
?
范思锦怔住了。
闾太师给太子上课的时候她也在旁听,耳濡目染之下,自然能领会其中深意……
若非对政事极为了解,绝对说不出如此精炼的话!
原来这家伙还真懂?!
太子咬着手指,茫然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一个好皇帝,就该什麽都不做?」
「烹鲜者,惧其碎也;治国者,畏其纷也。」
「政令繁苛,如猛火沸鼎,民不堪其扰;吏治丛脞,似乱刀剁脍,国必伤其本。」
陈墨翘着二郎腿,笑着说道:「不怕执政者无能,就怕用力过猛,相比之下,还不如什麽都不做,这就叫无为而治。」
「无为而治?」
太子琢磨片刻,追问道:「那该如何把握这个度呢?」
陈墨端起茶杯,慢悠悠的品了一口,说道:
「卑职觉得,可以用十二个字概括:调和鼎鼐丶观察火候丶谨慎翻搅。」
「换句话说,便是:宽猛相济,如调五味;审时度势,不疾不徐;法令既定,勿轻更张。」
太子闻言陷入了沉思之中。
论对于国事的理解,闾太师肯定在陈墨之上。
只是太师讲的东西太过深奥,每次都听得人昏昏欲睡,而陈墨这种生动形象的说法,反而勾起了他的兴趣。
范思锦呆呆的望着陈墨。
本来她是想看陈墨的笑话,没想到却听到如此惊人的言论!
太子回过神后,眼睛亮晶晶的望向陈墨,一脸崇拜道:「没想到你除了踢球厉害,居然还懂国事……不如以后你来当本宫的太傅如何?」
「噗!」
陈墨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不敢置信道:「咳咳,太丶太傅?!」
太子点头道:「本宫只有太师,没有太傅和太保,反正空着也是空着……嗯,等明天本宫就去找父皇,让你来指导本宫课业……」
陈墨连连摆手道:「殿下别开玩笑了,卑职一个五品武官,哪有这个资格?」
所谓太师丶太傅丶太保,并称为三公。
其中太师掌管军政实权,太傅指导学术德行,而太保则负责太子的礼仪和安全。
虽然如今三公的权力已经弱化,逐渐变为了荣誉性质的加衔,但依旧是实打实的正一品官阶!
这种官衔的授予有严格标准,要麽是开国元勋丶要麽是权臣首辅……他一个连参政资格都没有的五品武官,差距太过悬殊,绝无直接加衔的可能。
这种事情要是说出去,只会沦为笑柄。
太子倒是不以为意道:「那又如何?本宫听闾太师说过,麒麟阁只是你的起点,早晚会乘势而起……到时候当个太傅还不是轻轻松松?」
?
陈墨愣了一下。
闾太师还说过这种话?
眼看太子越来越起劲,陈墨也不敢再逗留,找个由头撒腿就跑。
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方才不过是装个逼而已,所说的内容也是拾人牙慧,纸上谈兵……
教太子玩皮球还行,教治国那就太扯了。
再说,他也不想和太子搅和在一起……
皇后沐浴过后,刚来到昭华宫附近,就看见陈墨匆匆离去的身影。
「奇怪,这小贼怎麽跑的这麽快?」
「本宫换了新的小衣,还想着给他看看呢……」
……
……
陈墨穿过内廷,来到了乾清门前。
今天虽然一波三折,但确有不小的发现,应当上报给贵妃娘娘。
以娘娘的见识和眼界,或许会知道太子身上的红色符文是什麽东西。
等宫人通报过后,不过片刻,一道白衣身影便翩然而至。
「许司正……」
陈墨招呼还没打完,许清仪便伸出了手,迫不及待道:「东西呢?」
陈墨疑惑道:「什麽东西?」
「你说呢?当然是银瓶梅的后续内容了!」
「……」
许清仪蹙眉道:「这都好几天了,别跟我说你一个字都没写?你上次可是答应了我的,起码要更新五回!」
陈墨表情尴尬道:「最近太忙了,没腾出时间……」
「陈墨,我真得控制你了!」
许清仪气鼓鼓道:「等会去我那,我要亲眼看着你写!写不完不准走!」
陈墨:「……」
当面催更就算了,还要关小黑屋?
这届读者也太暴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