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云宵雨霁,曙光初现
雨下了四个多钟头。
这片冷锋推过来的阴云还是很多的。
不过受制于水汽规模,并没有形成大雨丶暴雨规模。
除了开头下的快一些,后面不紧不慢,倒像是老天爷具人化了,它下雨的样子像是给焦渴土地这个病人一勺一勺地喂水。
相当耐心哦。
钱进蹲在避雨棚口眺望。
青灰色的雨幕把远处的山峦丶近处的村落都罩住了。
土坏垒的墙脚,黄泥水顺着那些岁月磨出的浅沟流淌下来。
缺瓦少泥的海草房顶上,雨水敲打着因久旱而翻翘起的棕黑色海草,发出啪闷响,顺着一缕缕湿透的海草滴沥下来。
村里积年的灰尘混着雨水,在光秃秃的黄泥路上流淌成一道道浑浊的小溪。
冷锋西进,铅云散去,天光重新亮起来,
雨后的天空是异常高远的湛蓝。
野外的空气又湿又凉,带着浓烈的的泥腥气丶腐烂草叶的酵酸味,这就是乡下雨水的味道。
原先那些死气沉沉的草木,靠着这一场降水,全都抖擞起了精神。
钱进等人从避雨的窝棚里走出来。
山岗上被雨水泡胀了的土地变得暄软油亮,深一脚踩下去,温软的泥浆能没过大半个解放鞋底,抬起脚时,带着吸力,发出「吓唧」一声轻响。
四周山野有洋槐树,风中枝叶招展,跟前些日子那股有气无力大不一样。
有知了试探性地叫了两声,很快就连成了片,嘶鸣声在清凉湿润的空气里传得老远,透着股死里逃生的欢畅。
王连长摸了摸小平头笑道:「你说也是怪,这天旱成那个熊样子了,结果金蝉还是能钻出来还是能挖破硬邦邦的土地钻出来.」
有战士期盼的说道:「下完这场雨,钻出来的可就更多了,要是咱能停到晚上就好了,肯定能摸到不少知了猴!」
「到时候咱带回去,让炊事班煎一下,香的人流口水呢。」
王连长摇摇头:「你想的倒美,行了,等等降雨报告,达标了咱们就要撤了。」
钱进闻言当机立断:「王连长丶各位同志,这次降雨多亏你们了,你们先回部队,这两天晚上我发动社员们集体找知了猴,一定请大家伙吃个够!」
找不到也不怕。
商城有的是。
一个一块钱,多买八毛钱!
王连长闻言立马摆手:「那可不要,我们是有纪律的——」
钱进上去握住他的手顺便堵住他的话:「我们都懂丶都懂,领袖同志的队伍不拿人民群众一针一线。」
「可是这知了猴就跟野菜一样,它不属于某个人也不属于哪个集体,就是社员们利用闲暇时间摸索出来的,跟挖出了野菜一个样子。」
「那麽,咱人民群众感谢你们,送你们点野菜,你们也不收啦?」
「军民鱼水情呀,你们可不能寒了群众的心,是不是?」
王连长咧嘴笑,却不敢瞎应承,他含糊的说:「那你去跟我们首长说吧,这事我们做不了主。」
钱进说道:「好,一言为定!」
远处传来生产大队的广播喇叭声,声音被吹过来后虚虚渺渺的但透着喜气:
「各生产队注意啦!各生产队注意啦!气象台最新通报:此次人工增雨作业圆满完成!平均降雨量二十一点五毫米!咱安果县核心区峰值二十五点八「社员同志们赶紧下地保!全力保苗!老天爷开恩,政府帮忙,咱可得抓住机会——
压根用不着广播。
钱进拿起望远镜观测四周,雨后稀软的村路上早就有人了。
甚至还在下雨那会,农田都有人在忙活,他们戴着斗笠穿着老辈传下来的蓑衣或者是雨衣,然后在农田排水渠里忙活。
现在雨水停歇,忙活的人更多了。
「钱指挥,安果县报发送过来了。」有通讯员端着记事板跑过来敬礼。
「西大洼丶张营子丶古家屯三个炮点区域实测降水强度超预期,平均有效降水时间四小时十七分,核心区雨量峰值突破三十毫米——」
「有效覆盖面,根据初步统计后进行估算,能达到两千三百平方公里以上」
后面陆续的又有其他测算数据通过电报方式发送过来:
「沟塘河道水位显着回升,根据地方测算,赵王寨子段河床平均水深恢复超三十五厘米「古家屯公社张泉子水库库底回水了,有效蓄水深度已达一点一米并且统计数据的时候还在涨「气象站初步评估,就安果县及周边重灾区,经过本轮人工降雨有效缓解旱情能达到百分之六十到七十!对!百分之六十到七十——」
专家们越听越是高兴,最后忍不住互相击掌:「太好了!我们成功了!」
战士们则在欢呼:「人定胜天!人定胜天!」
远在上百公里之外的抗旱指挥部里,第二次被引爆了!
第一次被引爆自然是获知冷锋消息时,两次相比,这一次可是实打实的爆炸。
大雨浇灌重旱区,对于抗旱工作来说是一场巨大的胜利,它砸下来的冲击波无比巨大。
最后统计信息送达后,指挥部里不管是领导还是办事员,都在或者挥拳或者互相拥抱来表达自已的欣喜。
欣喜若狂!
坐在会议桌上首看报告的韩兆新也露出笑容,灿烂的笑容。
自从成为抗旱总指挥,他脸上就仿佛焊上去了一层厚重的盔甲,终日不见喜色。
如今终于裂开了一条缝隙。
他没像其他人一样蹦起来,那不符合他的领导威仪,他只是不断点头,不断露出笑容。
等到众人的欢欣有所退却后,他下达了新的命令:
除了部分重要职务岗要留在指挥部,其他领导干部都要下去,看看我们共同努力抢回来的庄稼!
而坐镇安果县抗灾指挥第一线的钱进,已经开始带着指挥所的领导干部们下乡了。
领导干部们如今精神状态有些差,一是抗旱压力大,二是中午吃野菜的压力也大。
这事可来不得虚的,钱进跟着他们一起吃呢。
不过下午钱进下乡的时候会暗地里整俩肉罐头和水果罐头什麽的塞肚子里。
他只想折磨那些坐在指挥所里高枕无忧的官儿,可不想折磨自己,
这场雨暂时抽走了长久盘踞在高空的燥热邪气,太阳重新露脸时,虽然依旧亮得晃眼,但光线里那些灼人的尖刺似乎磨平了。
天是那种旱季少有的高远澄澈的湛蓝,像块巨大的丶刚冲洗过的蓝玻璃。
几缕棉花絮般的薄云点缀其上,透亮得没有一丁点杂质。
钱进的吉普车驶入农村地区,车窗可以全摇下来。
车子在土路上颠簸前行,不再卷起呛人的滚滚烟尘,而是在泥泞里挣扎,
原本道路两边那些乾枯稿的庄稼都灰扑扑的半伏倒在地,一场雨后一晚上,仿佛一夜之间被无形的大手给扶了一把,全都挣扎着直起了腰杆。
田垄间那些焦黄的枯草残梗里,竟也挤出了密密麻麻丶青翠欲滴的新嫩芽尖。
野草长出来了。
娇嫩的草叶顶着晶亮的雨珠,在带着湿气的风里微微招摇。
司机小孙见此赞叹道:「植物的生命力真顽强,只要条件稍微合适,它们就要生存下来。」
「钱指挥,我对此有些感想,我认为野草这种百折不挠的精神值得我们学习啊—」
钱进对他发出赞叹:「你的觉悟可真高。」
这年头小青年们喜欢读散文丶聊诗词,动不动就有感悟,就产生感想。
钱进对此倒是没有感悟,他只想旱灾赶紧结束,自己回去去歇息顺便跟小娇妻卿卿我我一番。
车子碾过一个积了大水洼子的泥泞路口,小孙咒骂着猛打方向避让。
这下子没有感想了。
越野车车轮还是碾过了泥浆,稀烂的泥点子里啪啦地溅上引擎盖和车门车玻璃。
原本覆盖路面的硬土皮被大雨泡透浸软,送水的卡车还在运行,把路都给碾成泥浆了。
钱进见此摇摇头。
指挥所里的大小领导脑袋还是僵化。
他用越野车特殊搭载的车载步话机联系了指挥所,让指挥所暂停了运水路工作的进行,把运水卡车优先派往没有降雨的地区进行协助抗旱。
这场雨能让安果县和周边地区扛上一个周,这个周没必要再浪费人力物力去送水了。
看着前头纵横阖的泥路,小孙回头无奈的说:「钱指挥,前头路太烂了,容易陷车。」
「那就在这儿下车吧。」钱进二话不说,拉开车门。
他脚上的解放鞋踩在泥地里立马陷进去。
得了。
就这麽着吧。
路边是青纱帐。
不过青纱还未成,玉米苗们刚长到人的膝盖高,
钱进问小孙:「这是什麽地方?」
小孙想了想说道:「是在大柳树公社了?嗯,差不多,这是大柳树公社的地脚。」
大柳树公社的情况在安果县比较好。
这附近有地下水脉富集区,所以早在上个月就成功打出了多口水井,不光能保障人生活使用,
也能支援农业使用。
本来这地方的玉米便被保住了命,如今大雨落下,它们更是生机勃勃。
一棵棵玉米开始抽叶丶长大,叶片舒展开来,修长碧绿,无数的玉米齐齐整整丶亭亭玉立,无数的叶片如同柔软的绿色绸带般层层叠叠。
钱进寻思去地里近距离看看玉米的情况,结果应该是当地农民得知要人工降雨,提前给松了松土,以方便雨水更快的渗入地下。
这样他一脚下去,整个脚面给陷入了温热泥汤,拔出时脚底糊满了胶泥。
他弯下腰想找石头来刮掉鞋底的泥泞,结果庄稼人勤快,把地里石头拾摄的乾乾净净。
没办法,他只能掐两片厚实的玉米叶子卷起来捅胶泥,
「矣丶谈!干啥呢!你们哪里来的?干啥呢!」远处顿时响起吆喝声。
一个老汉推着鸡公车顺着地垄杀过来。
「哎嘎哎嘎·——
鸡公车零件老化的厉害,刺耳的车轴摩擦声老远传了过来。
紧接着「噗」的一声闷响,像是沉重的麻袋砸在泥地上,夹杂着一个老人的呻吟。
钱进闻声快步踏上田埂走去,
只见一辆独轮木车斜歪在路边泥坑里,车轮已经陷进软泥里了。
一个穿着黑布褂子的老头正吃力地想把它扶正,他自己脚上裤子上都是软泥,一步下去站不稳,没把车子扶起来倒是自己又滑倒了。
小孙看到后笑着对钱进说:「钱指挥,嘿嘿,这老头在跟车摔跤呢。」
钱进无语。
小伙子你这麽说话容易挨打你知道不。
小孙肯定不知道。
他是司机,还是在县府上班的公车司机,专门给领导干部开车。
每次他下乡,都得公社级别的领导人来招呼他,他可以在乡下横着走,毫无顾忌。
老汉听到这番话扭头看,哼了一声说:「吃的灯笼灰,放个轻巧屁,你小年轻也没法给我把车子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