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衍眸光落在她手中的锦盒上,指尖几不可擦地颤了颤。他喉结滚动,像是被什么给哽住了一般,半晌未能出声。
檐外雪声簌簌,楼内静得连彼此交错的呼吸都落在耳畔。
嫣昭昭瞧不清他此刻的神色,捧着锦盒的手已微微发酸,心头也跟着有些不安起来。她以为他是不喜欢,下意识便想缩回手,却被他骤然握住了手腕。
“我......”他嗓音沙哑得不成调子,掌心温度透过她腕间脉搏传来,烫得惊人。“我只是......很感念昭昭你为我做的这些。”
他这才低头接过锦盒,缓缓打开。炫金冠冕静卧在杏黄软缎上,十二旒白玉珠微微晃动,在斜照里荡出细碎光晕,乌金华彩,沉稳庄重。
“这丶这是......”指腹摩挲冠面时,谢辞衍心头隐隐泛起一抹熟悉之感。他仿佛......曾在何处见过这顶冠冕,就连垂坠在上面的珠子也带着几分眼熟。
嫣昭昭拉着他坐到临窗的软榻上,春日的余晖透过雕花窗棂,在他们身上洒下温柔斑驳的光影。她缓缓替他解开发冠,任由墨发披散在肩头,又执木梳细细梳理。“为了寻一份合适的生辰礼,我便日日来到此处遍寻旧藏,才终于发现一件......母妃当年尚未完成的一件心愿。”
她手指拂过他墨发的动作温柔似水,木梳划过发丝的沙沙声里,嫣昭昭的嗓音更是不由放轻了些,“我在母妃的一本旧书中寻到了一张图纸,上面详细画了这冠冕的样式,还特意在旁批注要用她封妃时凤冠上的珍珠来制。”她顿了顿,唇角带着一抹浅笑,“后来我果真在母妃的锦匣中寻到一整盒东珠。想来,便是她早早准备好,打算制好这冠冕,等你及冠时为你戴上。”
谢辞衍神色忽而沉静下来,眸底浮起一抹淡淡的寂寥。嫣昭昭看在眼里,心疼地从身后环住他,将下巴轻轻搁在他的肩头,轻声低语,“母妃未能做完的,我替她补上。也替你,补一个真正属于你的加冠之礼。”
谢辞衍的思绪不由飘回从前。那年他尚是孩童,最爱缠着母妃讲故事。母妃嗓音温柔清婉,将他抱在怀中时,暖得像春日阳光那般。他常常伸手去抓她发间那顶嵌满珍珠的凤冠,一抓着,便如何也不肯放。
母妃从不恼,只温柔笑着,“衍儿喜欢母妃头上的珍珠呀?那日后,便用这上面的珍珠给你做一顶加冠的冕,可好呀?”
那时尚年幼的他并不晓得加冠为何意,只当母妃要将珠子送他,便欢天喜地地连连点头。如今想来,那顶冠冕之所以眼熟,是因为......那是母妃多年前许下的承诺。
母妃始终记得要给他制冠,只是最终却未能如愿。
谢辞衍指腹轻抚过冠上垂落的玉珠,喉头几度滚动,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哽在喉头。他垂落眼睫,将翻涌而起的寂寥尽数敛去。那珠子光泽温润,像极了幼时母妃抱着自己时的怀抱。而此刻,这顶本应由母妃亲手完成的冠冕,却是由他今生最为牵挂挚爱的心上卿,一针一线,为他缝缀而成。
他素来不信天命,一路踏着无数尸骨与鲜血丶浴火前行。那时,他便知这世间最难求的,莫过于真心与团圆。所幸,上天极厚待于他,在他以为自己最终的归宿会是战死沙场,或被利欲熏心的朝堂耗尽本心时,竟得一人,倾心相待。
是她紧紧拉着他的不肯放手,将他从那片腥黏幽暗的无尽深渊中,一路带向光明。让他这个原本只配活在污秽阴翳之下的人,得以一步步走进余晖,立于其中。
“嫣昭昭......”他低声唤她的名字,像是要将这三个字刻进心口,深至骨血。哪怕来生于地府中饮尽孟婆汤,也要记得他的心上卿,再寻她一回。
谢辞衍缓缓转过身,黑沉的眼眸霎时被洒落的日光所映亮,泛起点点微光。那目光落在她脸上,触及她眉鬓,他情不自禁伸手,轻轻拨开她鬓侧碎发,嗓音诚挚郑重。“这是我今生收过最重丶最珍贵的礼。”
嫣昭昭垂眸,眼角泛着微微的红,唇角却含着一抹笑意。她俯身在男人抿着的唇角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既有冠冕,岂能没有及冠礼。今日,便由我大着胆子来替你行这一礼。”
暮色忽然变得庄重。楼外一树海棠随风轻轻摇曳,簌簌落红飘过雕窗,有几瓣正巧沾在谢辞衍未束的墨发上。嫣昭昭指尖将冠冕稳稳捧起悬于他眉心三寸之外,绣球花的影子在冠冕上流转,十二旒白玉珠无风自动,在斜照里荡出细碎光晕。
“今日以冠冕加君首——”她娇软的嗓音随之响起,带着一丝庄重。远处似传来更漏声,恍若回到往昔他未能圆满完成的冠礼。“不为山河社稷,不为祖宗礼法。”
郁郁葱葱的指尖触及他发顶的那一刹,满庭花树忽而簌簌作响,“只为谢辞衍,为你而生的这一日。”
她立于他面前,郑重望进他的眼,“谢郎君,自今日起,你便无需再抱负着过去的遗憾。这世间你也再不是孤身一人,你有我丶有一双儿女长伴膝下。”说罢,她上前一步,抬手紧紧环住他的腰,语声低软却坚定:“我会一直陪着你。”
谢辞衍喉头一哽,终是再抑不住,将她揽得更紧,仿佛要将心上人揉进骨血里,再不分离。他垂下眼,藏住眸中的微红,哑声低语,“我有你们足矣。”
这辈子,他能拥有她已是上天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