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渊番外—— 芙蓉(2 / 2)

眼见谢瑾瑜态度坚定,没有丝毫可商量的余地,谢流萤亦未再坚持,乖乖地应下回了寝殿闭门不出。谢瑾瑜知晓后好一阵欣慰,以为妹妹这是长大丶懂事了,却万万未曾料想到他竟是低估了谢流萤要去军营的决心。

在去往边境军营的途中,他偶然瞧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眼底忽闪而过一抹厉色,随即便不动声色将人提到了自己的马车内。

“你这伪装,是想让我给你拆,还是你自己拆。”谢瑾瑜眸光幽深,神色端肃,背脊坐得笔直,双手却随意搭在窗沿,姿态懒散却丝毫不失威仪。他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眼前身形纤弱的 “小士兵”,目光仿佛能将人给彻底看穿。

眼前人明显一僵,知道此刻再伪装下去亦无济于事。她垂下眼帘,终是硬着头皮抬手缓缓将头上沉重的盔甲给解下。金属相撞的细微声音在此刻的寂静中清晰回荡着,随之显露出来的,便是一张因长途跋涉而蒙尘的却依旧清理无双的脸庞。

谢瑾瑜眉眼骤然一紧,满腔怒意瞬然凝滞。那张平日里被呵护得极好的脸蛋此刻布满尘土,沉重盔甲在雪白的肌肤上勒出一道道痕迹,全然不见昔日半分骄矜,仅余狼狈。

恼火翻涌,却终究只化作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谢流萤,你......”他本该呵斥,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责骂的话来。见她眼角因连日来的未曾睡好所泛出的红意,鬓角碎发凌乱地贴在脸侧,蹙了蹙眉,从怀中取出锦帕,动作仔细小心地为她拭去脸上的脏污,冷冽的眉眼中再掩不住心疼,语气也随之柔和不少。 “真是胡闹至极。”

谢流萤睫羽轻颤,抿唇抬头,明明已然疲惫至极,却还是倔强低声道:“可若不胡闹这一回,怎能去的了军营。”

闻言,谢瑾瑜眉眼愈发沉了几分,嗓音低沉带着些许压迫,“怎的就这般不懂事,那军营遍地危险,你一个弱女子能做些什么?为何偏要往那去?”

谢流萤咬了咬唇,眼底却透出少有的坚定,她抬眸与哥哥对视,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哥哥,霍凌渊他......在军中,我没法坐在宫里日日提心吊胆,却什么也不知不晓。” 她指尖因紧握而微微泛白,话声渐急,带着几分难掩的颤意,“若丶若他真的有个什么万一,我宁愿亲眼看着,也不愿在宫中日夜煎熬地等着他回来。”

他抬手,指节微滞,眸底冷冽与恼意相互交错,又在瞧见她那双泫然欲泣的眼睛时,彻底软下心来。谢瑾瑜不是不知晓自家妹妹喜欢那没心没肺的霍凌渊,只是她既不愿戳破,自己便只好装作什么也不曾知晓。

“你可真是要活生生将我给气死。”谢瑾瑜压着火气沉声开口,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还夹杂着些许心疼与无奈。他从未对哪家女子动过心思,不明白为何情爱一事如此烦忧,竟还有人宛若飞蛾扑火般扑上去,简直傻得不可理喻。

谢流萤瞬然喜笑颜开,她知晓哥哥这是松口答应自己去军营之事了,最起码在这个节骨眼上并不会责罚她,也不会将她赶回去,其余的便待回宫后再从长计议。“多谢哥哥!”她忙拉着哥哥的袖摆撒娇,“哥哥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妹妹帮忙的事,尽管开口,哪怕赴汤蹈火我也一定为你完成!”

谢瑾瑜瞥了谢流萤一眼,不动声色将那被她抓在掌中的袖摆给抽了回来,“你安安分分跟在我身边,一步也不许离开。”

谢流萤眼底倏然一亮,嘴角扬起的那抹笑意灿烂得宛若是那绽得正盛的芙蓉花般,连连点头应下,声音里是掩藏不住的欣喜,“哥哥说什么我都答应!”

可这么一句话,仅仅在数日之间,便被某个小没良心的丫头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一行人快马加鞭,风声猎猎,皆竭尽全力赶往边境军营。然,待他们终于抵达时,方才惊觉眼前的境况远比奏折上所书来得更为严峻骇人。

军营外的泥地血迹斑斑,雨水将血色冲刷得支离破碎,却依旧刺目。几面军旗半折半垂,猎猎作响,仿佛在发出低沉的悲鸣,更为触目惊心的,是那营帐旁尚残余的一道道巨掌爪痕,泥土翻卷,犹如被什么庞然猛兽给生生撕裂开来般。

空气中犹弥漫着血腥与野兽混迹在一块的腥臭味,寒冽的夜风呼啸,隐约好似能听见敌袭那晚野兽的低声咆哮。士兵们神色凝重,伤员的呼痛声此起披伏,那一声声像一块巨石般,压得人心头发紧。

谢流萤屏住呼吸,只觉手心里不断沁出冷汗。直至此刻,她才知晓,原来锦衣玉食的皇宫之外,竟有如此血腥残酷的一方天地,正因着有眼前这些人甘愿以性命相博,守护这盛国,她方能有在宫阙中这般无忧无虑的安稳。

“快!太医,立即取药救治!”谢瑾瑜神色一沉,顾不得随行而来的谢流萤,已带着一队人马动身匆匆随太医奔向伤兵处。

待谢流萤回过神来时,便见营中一名将士上前,沉声催促道:“你随我来为将军换药。”

闻言,她心头骤然一紧,“将军”二字猛地在她脑中炸开,下意识便想到了霍凌渊。呼吸骤然乱了几分,指尖止不住收紧,甚至连开口问都不敢,生怕得到霍凌渊受伤的消息,只得死死咬住唇畔,急切地跟在那名将士身后入了营帐。

帐帘被寒风吹起,浓重的血腥味迎面扑来,眼前的景象随即映入眼中。

榻上正背对坐着一名将士,肩膀处血肉模糊,鲜血染透厚重的绷带,气息沉重断续。谢流萤本以为会瞧见那思念心切的熟悉模样,心底本已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却在看清那人并非是霍凌渊时,蓦然松了一口气,浑身好似脱力般,险些站立不住,连指尖皆在微微轻颤着。

紧绷到极点的情绪蓦然怔松下来,眼眶中涌出一抹酸意。可这份劫后余生的侥幸转瞬而逝,心底再次涌起浓重的忧色,强行按下心头万千思绪,快步走到床榻旁,垂头极有眼色地接过太医手中沾了血的湿巾。

“将军,您这伤势未愈,还得先行休养,切勿再操劳过甚了。”太医语重心长,有些头疼地劝说着眼前不听医嘱的霍随。

霍随慵懒地靠在塌上,随意地摆了摆手,极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势,开口便问,“那些受伤的兄弟们现今如何?”

太医眉目间闪过一抹宽慰,低声安抚,“将军尽可放心,太子已亲率太医前来救治,诸位将士的伤势亦渐渐稳住。还请将军安心静养,切莫再忧心操劳。”

“太医说得极是。”营帐外忽而传来一道爽朗熟悉的嗓音。谢流萤浑身一僵,下意识欲抬头望去,却又猛然记起自己此刻灰头土脸的模样,便硬生生忍住,悄然躲到不显眼的一角,抬眼望向那日思夜想的少年郎君。

“您可是此军中的定海神针,您若倒下,军心可就涣散了,爹爹还是乖乖听太医嘱咐,好好休养才是。”霍凌渊径直走到榻前,先是仔细察看一番父亲的伤势,见其已无甚大碍后,心头这才怔然一松,随后双臂一抱,神色轻松地在榻旁坐下。

霍随睨了他一眼,语气微凉难掩忧色,“你还有脸说我?背上的伤如何了?”

话音落下,谢流萤呼吸骤然一凝,再控制不住将视线落到霍凌渊身上,见他脸上并未显露出痛苦的神色,她悬着的心才慢慢落回原处,眼底却依旧难掩慌乱与担忧。霍凌渊此人,总习惯逞强,哪怕受伤也能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来,她只怕他现下的轻松不过是不想让人担心的伪装。

许是她方才那抬眸的动作过于突兀,纵然极快又低下头去,却还是不免引起了霍凌渊注意。他本是随意一瞥,却在睨见那抹熟悉的纤细身影时骤然一滞,目光再难移开。脑海中瞬然掠过那张精致俏丽的面庞,他心头一震,却又强压下那荒唐的念头,她现下应当养尊处优地待在宫中才是,又岂会出现在此处,想来定是自己眼花了。

可到底,霍凌渊还是没能克制住自己,径直走到她面前,低声开口,“我帐中有些事,劳烦这位兄弟过来帮我一把。”

闻见那近在迟尺的熟悉嗓音,谢流萤不免鼻头一酸,却还是死死抿着唇畔,不知他究竟认没认出自己。尚未来得及细想,少年已然先一步转身出了营帐,她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一路上,她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笔直的背上,几次欲言又止,却终究还是未能开口。直至入了霍凌渊的营帐,少年方才转身,眼底那抹惯有的笑意已尽数敛去,眉头紧锁,神情沉沉。那一瞬,谢流萤心底蓦然一空,只觉他已是认出了自己。

“殿下未免也太胆大了些,明知此处危险,还偏要到此处来。”霍凌渊凝视着眼前单薄的身影,语气里裹挟着他自己亦未曾察觉到的怒意与担忧,“太子可知你一路随行至此?”

既已被他识破,谢流萤亦未再打算辩驳,只低着脑袋开口,怯怯嗓音中透着几分忐忑, “知晓。”她自是不敢将自己实则是偷偷随行而来之事告诉他,只想着能赶紧将此事蒙混过去,让他放自己离开,不让他瞧见自己此刻的狼狈模样。

可少年却丝毫没有要放她离开的意思,眸光深沉,久久落在她身上,才缓缓开口,“殿下便在此处歇息,不要乱跑。”话音刚落,他便抬手掀开帐帘欲要离去,随即又想起来这是位不甚安分的主,又回过头来沉声嘱咐一番,“现下军营尚乱,殿下切记莫要出了这营帐。”

谢流萤亦不想给将士们添乱子,便乖乖地答应下来。营帐的幕帘在风中轻轻晃动,少年已然离去,她怔怔地立在原地,似有些不敢置信,直至嗅到周遭皆是独属于他的气息时,才稍稍安下心来,浑身皆莫名涌上一股暖意。

未过多久,便有将士提来一桶尚氤氲着雾气的热水,还特意放了块干净的毛巾在侧。那将士并未入内,只在营帐外拱手道:“这是霍小将军命属下送来的热水,还说请你早些歇息。”

谢流萤眼眶微热,指尖轻触那带有些许余温的布巾,心底的暖意愈发汹涌浓烈。她脱下满身厚重的盔甲,将毛巾沾湿细细拭去面上的脏污与尘土,望着水面中倒映着略有写惫色的自己,不知怎的,这一刻心底的欣喜早已大于这点疲累。

一番擦拭后,她穿着原来那身士兵盔甲倚在榻边,鼻息间满是萦绕着霍凌渊好闻的气息,困意逐渐侵袭而来。营帐外依稀传来喧哗与低语声,可她却于此处得到了些许安宁,眼皮愈发沉重起来,身体终是抵不过这愈发沉重的倦怠,靠在少年的床榻一侧,静静地沉入梦乡。

谢流萤这一闭眼睡得极沉,呼吸绵长安然,纤长的睫羽在脸颊处投下浅浅的阴影,睡颜恬静。

不知过了多久,帐帘忽而被掀开,一阵冷冽的寒风瞬然涌入,她在睡梦中微微蹙眉,下意识蜷了蜷手指,却并未惊醒。

霍凌渊目光扫过那张床榻,下意识便抬脚向她走去,却在瞧见她安睡的身影时不由放轻了脚步。他垂眸看她,嘴角漾起一抹笑意,眉眼间的凌厉随即被柔和被取代,他动作轻柔,伸手欲给她盖上被褥,指尖却不慎碰到她柔软如包子的脸颊,指尖蓦然一烫,指节微颤,一时只觉这营帐内不甚通风,竟突然就热了起来。

夜已深,他亦有许多天未曾好好歇息过,今夜幸得太子与一众太医相协,将士们的伤势也逐渐稳定了下来,原本尚有些动荡的军心在见了太子亲临后,亦安定了不少,他亦终于可以稍稍安眠半晌。

霍凌渊寻了把椅子,手肘撑在桌面上,俯身便阖上双眼浅眠。

营帐外却猛然炸开了锅,兵戈相击的声音混杂着急促的脚步声,将士们慌乱的呼喝声一阵阵着急地涌入浓厚的夜色中,打破了军营中难得的一夜安宁。

“敌袭!有敌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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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番外更新~

七夕快乐呀宝贝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