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孝盆,又称丧盆,或是阴阳盆。
大乾以礼治国,在丧礼之上,由谁来摔孝盆,是有着极为严格的规矩的。
一般情况下,只有家族继承人,才有资格摔孝盆。
若是贾赦没死,在贾母的丧礼上,有资格摔孝盆的自然是他。
贾赦被斩首示众,接下来便轮到了贾政。
而贾政这会儿远在浙江,在贾母的葬礼上,由谁来代替贾政摔孝盆,便代表着荣国府下一代的继承人是谁。
虽说贾母和贾政曾经说过好几次,荣国府下一任继承人是贾环,但那只是口头说说,在这个时代是没有什麽法律效力的。
而让贾环在贾母的葬礼之上,代替他父亲贾政摔孝盆,则就完全不一样了。
在这个时代,在以礼治国的大乾,这是除了圣旨之外,最为权威的家族认证。
估计有人会说,荣国府玉字辈这一代人,除了贾环,还有谁能当下一代继承人。
毕竟贾宝玉没了嫡子身份,不能继承爵位和家业,再加上他此时又成了一个太监。
真要让一个太监成为荣国府的继承人,贾母就算再昏,再偏疼宝玉,只怕也不会,更不敢这麽干吧!
但是大家不要忘了,荣国府除了贾宝玉和贾环,还有贾琮和贾兰呢!
在柳林镇一战,贾琮因报信有功,早已经没了罪人之子的身份,而且还被加封为五品骑都尉。
更何况他还是荣国府长房之子,是完全有资格成为荣国府下一代继承人的。
再说贾兰,虽说他和贾宝玉一样,受了王子腾谋逆的牵连,不能继承爵位和家业。
但是不要忘了,贾兰是贾政的长子长孙,而且他的娘亲李纨,现在是宫里的敬妃娘娘,而贾兰的外公,则是当朝首辅李守中。
若是贾母在临死之前,给皇帝上一道请恩摺子,再加上敬妃李纨,首辅李守中在旁求情的话,
这荣国府下一代继承人,便很有可能是贾兰了。
故而贾母让贾环在她的葬礼上,代替贾政摔孝盆,便是以荣国府老祖宗的名义为贾环背书,让他成为无可争议的,荣国府下一代继承人。
对贾环而言,贾母此举意义极其重大。
贾环在感激之馀,更有些惭愧,毕竟以前他并未在贾母膝前尽孝,而他娘赵姨娘,以前在背后也没少说贾母的坏话。
贾环握住贾母那枯瘦如树皮一般的手,不由得放声大哭。
便在这时,只见贾母的眼神越过贾环,看向了贾环旁边的贾宝玉。
这次不用鸳鸯替贾母说话,贾环便已然猜到了贾母的心思。
「老祖宗,您是要我照拂宝玉哥哥吗?」
贾母闻言,眨了两下眼,两行浑浊的泪水滑过脸颊,
贾环点点头,拉住贾宝玉的手,跪伏在贾母面前,声音哽咽着说道。
「老祖宗放心,宝玉是我的兄长,我和兄长一定会兄友弟恭,相敬相亲的,老祖宗,您就放心吧!」
贾母闻言,不由得老泪纵横,又眨了两下眼。
方才鸳鸯问贾母,是不是有话要单独叮嘱贾宝玉,贾母眨了一下眼,便是并无此意。
当时贾宝玉的心里,无疑是拔凉拔凉的。
除了难过伤心之外,贾宝玉更多的则是失落和彷徨。
难道说,老祖宗不再疼爱他了吗?
可是现在,贾母再三叮嘱贾环,让他帮自己照料好贾宝玉。
贾宝玉在一旁看着,心中既有暖意,更多的则是悲痛。
原来老祖宗还是偏疼他的,只是宠爱他的老祖宗,马上便要逝了。
那以后,他文该怎麽办呢?
虽然当着老祖宗的面,贾环答应会照顾他,但贾环从小便与他不和,他怎麽能指望贾环,又怎麽敢指望贾环呢?
想至此处,贾宝玉趴在贾母身旁,不禁放声大哭。
接下来,鸳鸯又问贾母道。
「老太太,从咱家去宫里的几位娘娘,您是不是要见见?」
贾母迟疑了一会,然后眨了两下眼。
紧接着,贾母突然嘴巴张得老大,定定的看着屋顶鸳鸯一连说了好几件事儿,可贾母却只是眨了一下眼,很明显,鸳鸯都没有猜对。
贾环跪伏在一旁,想了想问道。
「老祖宗,您是不是要见陛下?」
贾环话音刚落,只见贾母突然两眼放光,眨了两下眼,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贾环心里明白,老太太这是担心荣国府的未来,若是见不到陛下,只怕她老人家不会闭眼,更不会咽下这最后一口气。
贾环拉着贾母的手,沉声说道。
「老祖宗,您等着,我这就进宫,去觐见陛下。」
一直跪在旁边,没有说话的贾踪,听了贾环这话,不由得皱眉说道。
「三哥,这会儿已近子时,宫门早已经落锁,若要进宫勤见陛下,那就只能闯宫了。」
贾环看了眼贾母,叹息道。
「没法子,不闯不行了,老祖宗只怕撑不到明早了。」
说罢,贾环招呼鸳鸯,与他一同进宫。
贾环之所以带了鸳鸯一起进宫,他还是多想了一层的。
若是因为贾母在弥留之际,想见陛下一面,他以此为由深夜闯宫的话,此非臣子之道,也容易留下口实,招来那些御史言官的集体弹劾。
可他若是因为周文仁和胡玉娘一事,深夜闯宫,这便是国事了。
毕竟周文仁身份不同,他是陛下钦点的新科探花,他做下如此丑事,事涉朝廷抢才大典,更是给陛下脸上抹黑。
贾环若是以此为由深夜闯宫,那便是为了国事,即便那些御史言官们知道了,也找不到攻许弹劾他的理由和藉口,
有一说一,经历了柳林镇一战,贾环年纪虽然没长多少,但他的政治智慧,却已然今非昔比了。
当贾环和鸳鸯来至宫门外,已经过了子时了。
此时别说宫门落锁,只怕皇帝和宫里的各位娘娘们,也早已经就寝了。
贾环此时闯宫,无疑是有着巨大的政治风险的,但贾母弥留在即,贾环这会儿已然管不了那麽多了。
看守宫门的那些龙禁尉和侍卫亲军,看见贾环过来,先是一愣,旋即纷纷笑着和贾环打招呼。
毕竟贾环身为龙禁尉千户,大家份属同僚,而且还是他们的上司。
接着,那些龙禁尉疑惑不解的问道。
「爵爷,今儿不是您当值啊,这大半夜的来此做甚?」
贾环拱拱手:「哥几个,对不住了。」
说着,贾环双膝跪倒在地,在宫门外高声大喊道。
「臣贾环,深夜闯宫,请求陛见!」
那些个龙禁尉和侍卫亲军,见状纷纷变了脸色。
依着宫里的规矩,夜里宫门落锁之后,便不再开启了,除非是有陛下的旨意。
而贾环深夜闯宫,依着宫规,哪怕是合情合理,也得廷杖二十,以示惩戒。
毕竟你打扰了皇帝休息,此非臣子侍奉君主之道,为了维护天子威仪,自然是要一番惩戒的。
但这些龙禁尉和侍卫亲军也明白,贾环不是一个莽撞之人,他之所以深夜闯宫,想来贾家必定是出了什麽天大的事情。
没看见贾环还有他身后那个丫鬟,二人脸上犹有泪痕吗?
而且大家伙都是勋贵出身,更是一块给陛下当差的兄弟,贾环又是他们的上司。
再说了,贤贵妃娘娘和荣妃娘娘是贾环的亲姐姐。
故而于公于私,于情于理,该照顾还是要照顾的。
其中两名龙禁尉紧忙进宫,去向戴权票报。
还有四名龙禁尉,则来到贾环身前,躬身行礼道。
「爵爷,宫里的规矩您是知道的,兄弟们得罪了!」
说着,这二人下了贾环腰间的佩刀,另有两个人则抽刀出鞘,将刀刃架在了贾环的脖子上。
没办法,宫规如此。
大乾宫规,但有闯宫者,不论是谁,必须斧加颈,以示威之意。
这会儿没有斧钺,那就只能拿双刀来代替了。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一直跟在皇帝身边,近前伺候的大监小桂子,脚步匆匆来至宫门外。
「贾爵爷,别跪着了,陛下召见,快点跟咱家进宫见驾吧!
贾环起身行礼,然后带着鸳鸯跟在小桂子身后,亦步亦趋往乾清宫走去。
一路上,贾环的心里颇为志志,他大着胆子问道。
「桂公公,陛下就寝了吗?」
贾环之所以如此问,乃是因为陛下若是尚未就寝,那他深夜闯宫之举,便没有惊扰了陛下的好梦,细究起来罪过无疑会小一些。
小桂子回头警了一眼贾环,咧嘴笑道。
「贾爵爷当真好命,陛下今儿比平日里,睡得格外晚一些。」
而小桂子之所以嘴角含笑,乃是因为他说贾环好命,完全是沾了他姐姐贾元春的光。
贾元春正月一日,诞下皇长子李肇,这几个月里一直在将养身体,
即便李崇召贾元春侍寝,因为怕伤着贾元春的身子,二人也就是玩玩浅尝辄止,以及其他极为私密的二人小游戏。
贾元春的身子将养了四个多月,早已经无碍了,故而今夜是贾元春怀孕以后的初次侍寝。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更何况是小别了整整一年呢!
李崇与贾元春兴云布雨之时,自然是鸳鸯交颈,你依我侬,说不尽的柔情缝绻,道不完的儿女情长。
一连叫了三四回热水,一直在近前伺候的王熙凤,不停的端水进去伺候,一双臂膀都有些酸了故而,已经过了子时,李崇与贾元春还尚未歇息。
贾环和鸳鸯进了乾清宫,便双膝跪倒在地,一路膝行至龙榻之前。
只见李崇身披薄纱,随意斜倚在榻上。
而惟帐之内,影影绰绰,似有人影,想来便是贾环的亲姐姐一一贾元春了。
此时的李崇,看起来容光焕发,他低头看着跪伏在地的贾环和鸳鸯,打了个哈欠问道。
「深夜闯宫,所为何事啊?」
贾环先是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泪流满面,声音哽咽着说道。
「启禀陛下,微臣的祖母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