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摊筋肉已经动不了,却一抖一抖地,发出了骇人的笑声,而后他好似被锉刀矬过的声带,艰难地发出了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春昙心一沉,那是唤醒悬息的咒文!
巨蟒之影仰天啸鸣,粗壮的尾高高抬起,轰地一声将身后大片白骨击了个粉碎。
它缓缓俯下身,对着那摊血肉——他的召唤者,他得到肉身重新现世的媒介,亮出了暗影的獠牙。
“濯缨沧浪。”
春昙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力气,不知死活地调动了全身上下所有灵力袭去。
巨兽身形一顿,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从嘴边飞走,唤醒它的人在他剑风中灰飞烟灭,它怔了了片刻,没了活人的血肉,它并不知该如何托生。
春昙仰起头,再次从这个角度与它对望。
似乎就是不久以前,他站在眠山山巅,仙女的发髻之上,在心里呼唤它,祈求它的出现,将它当做孤注一掷的希望。
可现在,没等他攀个亲带个故,巨兽便迁怒于他。
巨大的黑影塌下来,春昙险险躲开它的蛇信向后跃去,可甫一落地,他脚踝便是一凉,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抓住了他。他当即挥剑,往脚边猛一扫,剑光中,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是方才那只被他丢到一旁的手骨。
他愣愣看着那手骨缩回,接上了一具身体,继而,他的视线一对漆黑的眼洞相遇。
兴许,“它”生前并未学会走路,此刻伏在地上,野兽一般,一张嘴,便是一声凄厉无比的哭喊。
悬息一声怒吼,锁链当啷作响,尸山血海拔地而起,一具具白骨歪歪扭扭爬起身,咔啦,咔啦,头骨不约而同转向,定格的刹那,春昙被一双双空洞的眼窝盯得脊背发凉,本能地在心中默念起《灵宝升玄济度血湖真经》,可它们却好似不愿被超度,齐齐对他张开了嘴。
或哭泣,或尖叫,白骨如山崩,争先恐后扑过来,女人和孩子深重的怨念像惊涛骇浪将他卷进去,动弹不得,春昙站在原地,悲伤、厌恶、怨恨,那些早已被他忽略的,在修炼过程中渐渐被抚平,被释怀的伤痕又重新裂开,愤怒登时从心底喷薄而出,他这一生中最不堪回首的噩梦,一幕幕在脑海中翻腾,重现。
清沄真人剑下死不瞑目的父亲,在他耳边留下一句“去吧”的母亲,血泊中奄奄一息的弦歌与晴河。蟒群贪婪地张开嘴几乎要将他吸干,他无人可依靠,忍辱负重,被迫说出一个又一个谎言欺骗最在乎的人,洛予念缓缓合上双眼,不再看他,不再要……不对……
“没不要你。若你不愿跟我回沧沄,那我便陪你去芊眠谷。”
春昙猛地睁开眼,那些冤魂已近在咫尺,他抽剑,腾身而起,剑鸣声声,苍龙之影扶摇直上。周遭的骨被龙影碾碎,冰雹一般落到地上,可眨眼又会有新的涌上,白骨的漩涡无穷尽,数百年间都不曾有生魂闯入,春昙有如一块血淋淋的肉落到兽群,执念之火在它们狭小的喉骨里燃烧,被丢下弥瓦渊的生祭们,大部分都不过他小腿高,睁开眼,还未来得及认清这世界,便被永久地困在这炼狱一般的血阵中,它们本能地扑上来,贪婪地想要分食这纯和的,温柔的阳间之气。
“清风鉴水。”
苍龙在他周围划出一个圈,将所有枯骨怨灵挡在了三丈之外,它们张牙舞爪,不知疼痛,拚命想冲进来,被剑气绞碎后,又被后头的“同伴”毫不留情推开。
足足僵持了一盏茶,春昙渐渐力竭,难以维持苍龙化形,巨龙渐渐消散。
明明倒下了那么多白骨,可他目光所及,却丝毫没有减少。
他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