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本命字(4k)(2 / 2)

话到此处,老道再不犹豫,直接甩出手中浮尘道:

「我来打头!」

霎时间金光泼洒,浮尘陡然分化作万千丝绦,如金瀑般卷向画龙,誓要将其缠个结实。可那画龙只随意一挣,那些飞扑上前的浮尘便簌簌开裂,碎成细屑。

老道见状心头火急,知道唯有搏命一途!当下连拍心口三掌,硬生生逼出三口心头血,喷在浮尘之上。这番血祭加持之下,万千浮尘终于如铁索般缠上画龙,将其死死裹住。

「快动手!这大龙太凶,我撑不了多久!」老道双目眦裂,嘶吼之中喉头血沫都喷了出来。

书生也不耽误,直接咬破指尖,对着那大龙凌空写下了一个『蚀』字!

这就是他读出的本命字,也是昔年他被逐出儒家的根本理由。

他昔年求学于驷马书院,隶属平昌学宫。

诸多夫子对他多有夸赞,称他有经世之才,当为君子!

那年初冬,满树银杏落满了驷马书院。他行于其中,大感此景壮美。

眼角馀光却扫到其中一株——明明枝叶依旧繁密如盖,伸手轻叩树干,方才惊觉内里竟已被虫蚁蛀空,只馀下一层薄皮撑着。

他当时大觉诧异:怎会有内里蚀空,却还能撑着繁茂枝叶屹立的树?念头刚起,刹那间竟顺着那树干的枝桠,看见了自家驷马书院的门墙。

自那之后,他便好似入魔。

他开始在经卷上批注离经叛道的言论:质疑「格物致知」,说「格尽万物,偏格不出填窟窿的法子,这般致知,与自欺何异?」;反驳「化性起伪」,写道「伪饰得再光鲜,虫蛀的根骨也长不出新肉,化性不如任其蚀透,省得遮遮掩掩。」

如此这般,书院的夫子们,都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开导,劝解,毫无作用。

甚至屡屡适得其反。

以至于在某日,他竟然对着『义战』之论说——善战者,蚀其志,不战而屈人,非独以力!

这让书院的夫子大发雷霆,将其禁足!

他依旧不改,更是在次年策论之中,批了个——圣人之道非顽石,需自『蚀』而新。若千年不变,与朽木何异?

这话传开,几乎惊动了整个平昌学宫。夫子们气得直拍案,有性烈的当场就砸了案上的文房四宝。

但最终,还是在他恩师周旋之下,说他只是自误一时,非误一世,方才让学宫而来的大儒,只除其名,不碎文胆,不散正气。

除名那日,名为沈砚的书生望着书院匾额上的「万世师表」,忽然笑了。他觉得这些人不过是守着一座金玉在外的牌坊而已。

自那之后,他亦是彻底读出了这个『蚀』字!

如今写出这个『蚀』字的他好似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说道:

「蚀肉虽疼,却能得见真骨。我没错,错的只是抱着朽木不放的他们!」

是而,此字一出。

那只差一线的大龙,都是哀嚎出声。

见状,老道大喜过望:

「好,好啊!能成!」

不愧是儒家独有的大神通!

当真了得!

见真找到了生路,老道更是豁出去的又自锤两拳再吐了两口心头血去。

二者相加之下,竟真的越发困死了那画龙。

只是此刻,却听见杜鸢看着那书生摇头道了一句:

「你啊,的确读出了点东西,可却真的读岔了!」

书生沈砚瞬间心头一颤,这话他那拼命周旋,方才保住自己的恩师,以及过来问责的大儒,都说过!

昔日那两道声音仿佛又在耳畔响起,激起的却不是对往昔的唏嘘,而是近乎偏执的狂怒。

他猛地抬眼,额角青筋暴起:「你们凭什麽说我错了?」

「世间万物,多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就像这漫山枯树,看着还立着,可根子早就烂透了!早就该死了!」

「还有你,」他目光死死盯着杜鸢,语气发颤却带着一股狠劲,「你凭什麽说我错了?你是道家人,修为比我高,境界比我深,这些我认,我也知!可你凭什麽说我的学问错了?」

「你懂什麽是儒家至学吗?!」

见他这般失态,立于他身前的杜鸢,又是瞧了瞧他身后所现,继而摇了摇头。

「我的确不是儒家人,但我知道,」他抬手指向漫山枯树,「若这满山枯树内里尚有半分活脉,便该护着那点活气去等春芽;若真的枯透了,也该让它化作春泥——而非指着枯枝骂果然该死。」

这话落进耳中,书生心头猛地一颤。

他似懂非懂,心头像被什麽东西撞了下,偏差着最后一层窗纸,痒得慌又捅不破。

杜鸢的目光重新落在沈砚紧绷的肩上,像在看一个捧着碎瓷片不肯放手的孩子:

「我道家讲『反者道之动』,反本归元,从不是要反掉所有形质;儒家讲『克己复礼』,克的是妄念,复的是本心。」

「你读出了万物皆腐其内,故而见什麽都想劈碎,图个一了百了,可劈碎了之后呢?」

「你这是克不住妄念,以至于要反掉一切。」

这些天里,杜鸢还是有认真钻研各家经典。

毕竟出去装,总得拿得出点真东西,总不好什麽都靠着自己硬编吧?

书生被这话逼得连连后退,脸色发白;那边老道急得额头冒汗,想插嘴却被即将脱困的大龙缠得毫无馀力,只能眼睁睁看着。

杜鸢却不停歇,继续道:

「你恩师与那儒生说你读岔了,不是说你读错了,是说你把这当成了终点。就像毒疮烂穿皮肉见了骨,原是要让你看清这骨头还结实,能撑起更直的脊梁。」

杜鸢抬眼看向书生,继而一字一句,锤在他的心头道:

「这是要让你下定决心,哪怕要壮士断腕,也得剜肉去腐,留待新生!而非让它就那麽敞在风里,随他风吹雨打,直到朽烂成泥。」

「你说,我这个道家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道理,怎麽你这个儒家人反而看不明白?」

书生喉头一甜,道心崩溃。

大龙亦是再无肘制,猛然撕烂拂尘。

道人跟着哇的一口吐出血来瘫倒在地。

「怎麽能这麽简单被破的!」

这可是昔年困住了那般神牛的宝物啊!

怎料,杜鸢又怜悯的对着他道了一句:

「你也是,你怎麽就认不清,昔年厉害的是拿着这东西的人,而非是这个拂尘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