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月不说话,只是抿着唇看他。
那目光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三分恼怒,三分委屈,还有一丝陆沉渊读不懂的隐痛,至于馀下三分,反倒像是……期许?
不对!
陆沉渊瞬间恍然。
原来是在试探我的立场,方才关于高戬的对话,不是她对这个男人有什麽特殊兴趣,而是在等我的态度,这倒也符合暧昧期的特徵,如此看来,没一见锺情?
大意了……也无妨,适当不解风情,有助于控制好感。
「殿下。」
陆沉渊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醉以入房,汗出当风,伤脾』。您这头痛,怕是酒气郁结在少阳经了。「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指尖轻轻点在自己太阳穴示范:「若是信得过卑职……」
李令月这次同样紧盯着他,没有半分羞意,反而有种破釜沉舟的决意,看的陆沉渊心头打鼓——不好,要出事!
但只转瞬,那种感觉消失了,李令月闭上眼,声音冷漠:「若是治不好,本宫就让你尝尝真正的『少阳头痛』是什麽滋味!」
她这态度说不上好,陆沉渊反倒松了口气,笑道:「那卑职可得认真些——毕竟高公子还在等着殿下召见呢。」
「你!」李令月气的睁开眼,抓起软枕砸过去,却在看到他眼底的笑意时怔住了,那笑意清澈见底,哪有半分阴霾。
他已经明白了。
「陆沉渊!!!」
李令月欣喜欣慰的同时,也是真恼火了!我对你好你往后躲,我好不容易装出冷漠,你又给我来这套,你到底想怎麽样啊!
她越想越怒,乾脆低喝道:「你给我过来!」
陆沉渊让她吼的一激灵,心说这女人什麽毛病,咳嗽一声,赶紧搬着椅子过去。
李令月:「坐下!」
陆沉渊乖乖就坐。
李令月闭上眼:「按!」
陆沉渊:「殿下……」
李令月怒道:「闭嘴!本宫让你按!」
「不是……」
陆沉渊道:「我的意思是,最好配合香药或者脂膏,这样效果更好。你心事太重,夜里饮了那麽多冷酒,寒气淤在肝经,最好用苏合香丶甘松丶白芷研末,再用温水调和白蜜熬成脂膏,能散郁结丶醒神开窍。你体质偏寒,气血容易凝滞,若是单用寻常推拿,怕是一时难以化开淤堵,甘松理气,白芷散风,苏合香通络,再加上少许龙脑,既不会太辛烈,又能提神,具体配比就比寻常稍减,按甘松二钱丶白芷三钱……」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
李令月还没等生出无力感,就被话中无微不至的关怀所笼罩。
她深深地看着陆沉渊,忽然说道:「陆沉渊,你太可恶了。」
说着可恶,但话中的嗔怪几乎溢出来。
陆沉渊这次没再扫她的兴,气的差不多了,顺她一两次应该也没什麽大不了的,看在她心情不好的份上,今天就做个暖男吧。
陆沉渊微笑道:「是,我可恶。我写个方子,脂膏这种东西制作不难,应该很快,最好还是精油,改天看能不能弄出来……」
他说着走到桌案取笔墨写单方。
李令月斜倚在榻上看他,阳光洒在肩头,只觉烦心事消散一空,只有温馨和静谧。
陆沉渊刚写完,元清霜鬼一样出现,默不作声取走单方,又消失了。
「……」
陆沉渊没有意外,也没挑明,还是给病号留一点面子。
「昨夜……」
李令月忽然幽幽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沉重与哀伤:「昨夜东宫有两名宫女下毒暗害四哥(李旦)……」
陆沉渊静静地听着。
李令月继续说道:「所有人都知道是谁指使,所有人都知道谁想四哥死,但……那两名宫女暴毙宫中,一切线索全断,死无对证……母亲下令除两名宫女车裂丶枭首丶满门抄斩之外,不予追究……」
她的脸上露出无力的神色,失神地望着窗外,喃喃说道:「……到底是怎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这还是一家人吗?」
陆沉渊看着她落寞的表情,微微颤抖的双肩,心中不禁有些触动。
美人感伤,总是格外动人心扉。
他收敛了表情,身姿挺拔却带着几分温柔,轻声安慰道:「殿下,切莫太过哀伤。这世间,天道昭彰,善恶到头终有报,他不会永远逍遥法外。皇嗣如今还平安康健,这便是不幸中的万幸。只要皇嗣尚在,一切皆有可能。再者,古人云『以责人之心责己,恕己之心恕人』,犯错的是别人,有罪的是别人,您大醉一场,如今又忍受这般苦楚,岂不是用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这可不是明智之举……」
陆沉渊尽量说的真诚。
毕竟这里面有些话,他自己都不信。
李令月望着他乾净的眉眼,听着他的声音,心头微动,忽然道:「你在说我笨?」
「哪能呢?」
陆沉渊笑道:「殿下冰雪聪明,兰心蕙质,这点粗浅的道理,我不说您也肯定能明白,毫无疑问啊!」
「哼。」
李令月别过脸去,轻哼一声:「谁知道你心里怎麽想的……」
很快,元清霜将调制好的脂膏送了过来。
李令月闭上眼睛,摆了个舒服的姿势:「给我按。」
陆沉渊有点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换人了。
昨天还一碰就炸,怎麽今天有点迫不及待的意思……
「快啊!」
「好……」
陆沉渊洗过手,指尖蘸取脂膏,让那琥珀色的膏体在指腹化开,散发出清冽的香气,而后略微停顿,一边回忆前世学过的按摩手法,一边轻轻按在她的攒竹穴上。
李令月紧闭着眼睛,耳根发烫,但这次没感觉有多少害羞,只觉得温暖。
不知是陆沉渊手的温度,还是脂膏的温度……
李令月喃喃道:「我想保护四哥……」
陆沉渊道:「最好不要太明,武皇会多想,武承嗣也会有动作。」
李令月道:「那就送一个母亲放心的老人进去,毕竟是母子……至于武承嗣,他已经伸手了!」
陆沉渊道:「殿下心里有数就行。」
殿内沉香氤氲,李令月忽地睁开眼眸,她平铺在软榻上的青丝如瀑散开,从这个角度望去,他的轮廓被窗外斜照的秋阳镀上一层金边,连睫毛投下的阴影都清晰可数。
「我后悔了。」她轻声道,强忍着脸颊的热意。
陆沉渊指尖悬在她太阳穴上方:「嗯?」
李令月看着他:「那一剑不应该毁他的府邸,应该直接砍他身上。你,怪我吗?」
「……」
陆沉渊动作微僵,心脏猛地一跳,看着下方那张毫无瑕疵的俏脸,暗道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