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人……」
路青怜轻轻念着这两个字,随即转过脸,她看向寺庙的右墙,一整面墙上是已经斑驳的壁画,它们不知道流传了多久。
路青怜看向壁画的右下角。
蓝色的颜料代表湖水。
黑色的颜料代表沼泽。
绿色的颜料代表杂草。
如今这些颜料早已褪色了,仿佛蒙着一层擦不去的灰尘,但不难分辨黑色与绿色包围着蓝色。
一个看不清五官丶憨态可掬的娃娃躺在里面。
娃娃遍体土黄色,或者说当初画它的颜料就是用了某种泥土。
路青怜默默往后看。
这幅壁画的后面,是一个横躺在地面上的人,他紧闭双眼,周身围着更多的人,那些人的眼睛被画成倒三角,也许是代表了伤感。
第三幕,双眼紧闭的人出现在沼泽中。
第四幕,泥娃娃消失了,双眼紧闭的人也消失了,沼泽中空空如也。
第五幕,双眼紧闭的人重现出现在人群中。
死者苏生。
壁画截然而止。
路青怜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老妇人却叫住她:
「告诉我,你是怎麽遇到它的。」
「偶遇。」
「说下去。」
「打晕了那个人,按照你说的,将它带去了西边那片水域。」
「它之前变成了谁?」
「我不认识。」
「把它摆到神台上面吧。」老人嗓音很低,像是玻璃碎片一样划过石板。
她看着少女将泥人摆在神像前,一旁的烛台火苗微弱,光亮舔舐着泥人的身体,这个泥人没有五官,只有一张模糊的脸,晦暗不明,似笑非笑,像是孩童的摆件。
「好孩子。」
老妇人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
「好孩子,你比我想得还要好,只用了不到五天就找到它。」
老妇人有着一头及腰的银发,她佝偻着腰,慢慢走到少女身边:
「我早就说过,不该忘了自己的本分,你是庙祝,除了这座山,除了侍奉神,莫做他念。」
少女身姿高挑,老人的身高堪堪够到她的肩膀,老妇人便伸出那只乾枯瘦弱的手掌,轻轻拍打着少女背部,每说出一个字手掌就落在她的身上,岁月像是穿梭,又回到她壮年的时候,只是如今她再难抚摸着少女的头发:
「冷不冷,饿不饿?」
路青怜只是摇摇头,面无表情。
「你这些天辛苦了。」
老妇人缓缓说:
「不像你的母亲,她不听我的话,非要跟一个男人在一起,吵嚷着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幸好留下了你,明天你便去她墓前看一眼吧。」
路青怜看向神台的更里侧,除了烛台和泥人,其实那里还摆着一个个牌位。
一个木头刻成的小牌,并在一起,这是世世代代庙祝的牌位。
路青葵。
路青岚。
路青城。
路青莺。
路青……
路青怜收回目光,平静道:
「我有些累,如果没有其他事……」
「我当然知道你累了,」老妇人第一次打断她的话,「这些天还下了雪,一直在外面跑吧。你从小就不爱惜自己,每天这麽晚回来,我一直看在眼里,当然会累,跟奶奶说,这些天都做了什麽?」
妇人的嗓音尽管刺耳,却渐渐温和下去,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站在神像前,罕见地聊起家常,庙里萦绕着淡淡的烟气,时光也慢下来,烛光安静地舔舐着她们的脸。
「这一件事就足够忙了。」
「也是。」老妇人自言自语,「毕竟只有五天,奶奶老了,身体出了些毛病,这些天一直住在偏殿,都没有出来过,烧饭扫雪擦拭神像,这些事都放心交给了你。」
她顿了顿,停住拍打着少女后背的手,慈祥地说:
「时间这麽紧,你又要上学,又要做那些杂事,自然忙得抽不开身,现在这件事总算结束了,所以……」
忽地一声闷响,她的手掌重重拍在少女背上:
「所以路青怜!你告诉我!祂的右眼是什麽时候碎的!」
这一刻火星飞舞!
摇摇欲坠的火焰中,路青怜闷哼一声,身体措不及防地颤了一下,她随即看向青蛇的右眼,明明被蜡油封好的玛瑙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一层裂纹。
「你以为自己瞒得很好,还是真当我已经看不见了?」
苍老的声音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此前她一直在缓缓游动在草丛中,只为了伺机而动。
「你,不错,也开始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老妇人紧紧地看着她,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蒙着一层白霾。
「是我的错。」路青怜垂下眸子,「12月5日下午。那天我扫完了雪,它突然碎了。」
「为什麽不说?」她逼问道。
「因为修补起来很麻烦,我不该为了省事,用蜡油把它涂了起来。」
「省事?还是装傻?」老妇人阴沉道,「你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麽?」
「我忘了。」路青怜低声说。
「我从前应该告诉过你,现在我再说最后一次,祂的右眼碎了,就代表有人从未来回来了!」
老人的声音忽地变得高昂,她撕心裂肺地咳嗽着,却还是坚持着把话说完,一字一顿:
「你不知道这一天我等了有多久,找到他,不管是什麽人丶不管用什麽手段!把他带到庙里!现在你要做的只有这一件事,不要让我发现你还有别的念头!」
再度抬起头的时候,少女的眸子已经恢复了古井无波,她轻轻吐出了一个字:
「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