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光之灾?你到底看出了什麽?!」
「真人今日,必须告诉我等,否则绝不能离开!你若是担心阴德…那就按你之前说的,我段氏捐献五千斛,不,七千斛粮食!供你太平道去赈济救人,来弥补阴德!…」
「嗯?黄天在上,段氏愿布施七千斛粮食?大灾之年,粮食筹措不易,段氏此言当真?」
听到这「七千斛粮食」的许诺,大贤良师张角终于神色动容。他眼神肃然,看着三位段氏族老,却见这三人连忙点头答应,脸上半点看不见犹豫。
「当真不虚!不就是些许粮食吗?又能值几个钱!无非就是买粮运粮难些,却也难不倒我段氏!…」
「不错!今年兖州青州豫州大旱,但南边的徐州丶扬州又不受影响!我段氏去这两州买粮,又有哪家商贾敢不卖,那个郡县敢不放行?」
「真人还不放心?那我这庄园内,尚且有两万斛存粮,直接取七千斛给真人的太平道!这一番真心诚意,真人总可以说了吧?…」
「既然如此,那贫道就只能开口了…」
大贤良师张角默然数息,暗暗一声长叹。自己这一次,不仅担了小弟子的「杀罪」,也走了五弟子「鬼神济生」的路数…随后,他神情一肃,郑重道。
「诸位族老,请看这式盘与蓍草…贫道道行浅薄,先见岁星暗淡丶太白昼见丶荧惑入紫微…」
「其中,岁星为木,太白为金,荧惑为火。此三者,天象也。而后,贫道又为段氏,行了三次大占,得了不同的卦象。而天象与卦象相合,便得了下面这三句命数…」
「第一句,巽风动金,『风指其北者,衡将出』。
第二句,震木为二,『雷震其中者,木将折』。
第三句,离火焚木,『火炎其上者,门将空』…」
「什麽?!」
听到这三句占卜,三位段氏族老神情骤变。他们面面相觑,都品出了这占卜辞的凶险!其中的第一句有些晦涩,而第二句的「木将折」,第三句的「门将空」,对一个氏族来说,毫无疑问,是真正的大凶之兆!
「真人!我段氏的卜辞,竟是『大凶』吗?这『大凶』自何处?来自何人?又会在何时?如何去解?!…」
大贤良师张角垂下眼睛,闭目了会,才疲惫道。
「三位族老,此三句占卜,对段氏而言,确实是『大凶之兆』!这凶兆来自何处何人,事关血光之灾,贫道绝不敢言!然而,这占卜虽为大凶,但兆象的时间却很远,恐怕要在五年后,并且与天象配合,才会应验…」
「五年的时间尚久,其间天象改易,变数又多…或许到了那时候,贵族命数的吉凶,已经转危为安,也未可知!」
说着,大贤良师张角深深作揖,对三位神情骤变的段氏族老,认认真真行了一礼。
「天下事自有承负,天地万民都有所记!三位族老愿意捐七千斛粮,以养兖州百姓,自会有一份功德在身!…而有此功德,『五星失度,客星犯主』的天象,都动摇不得段氏…贫道在这里,替兖州百姓,向诸位行礼拜谢了!」
「至于确切的吉凶化解,贫道道行有限,真心不敢妄言…但以诸位的功德,想必会逢凶化吉!愿诸位以善为念,化解此劫时,少行无谓杀道…」
「言尽于此,贫道这就离去了!…」
言罢,大贤良师张角又行了一礼,这才带上随身的法器,慢慢踱步出了卜园。星河的辉光,落在他的身后,而庄园的灯火,照在他异常疲惫的脸上。光与影,都明暗的交替着,从无暇的天上,走向浑浊的人间。
后方的卜园中,华贵的祭坛上,只剩下三位段氏族老。他们的脸色阴晴不定,盯着繁复的天象与卦象,反覆咀嚼着大贤良师留下的话。
「风指其北者,衡将出;雷震其中者,木将折;火炎其上者,门将空…若段氏为『木』,那什麽是『衡』,什麽又是『北』呢?」
「五年后,天象大变。皇帝死,段氏凶劫?…该死!这劫数到底是来自何人何处?为何大贤良师始终不肯说,只是说了个时间?…」
「以善为念,化解此劫时,少行无谓杀道…嗯,杀道?!谁在天象变后,要杀我们段氏?而我们要提前杀谁,才能化解此劫?…」
三位段氏族老推敲沉吟,渐渐有了些头绪。而后,他们互相对视的眼神,都显出了些狠色。祭坛上的五行大幡猎猎飘扬,仿佛有什麽冷厉的气息,在慢慢积蓄…
而后几日,宦族段氏并没有食言。他们直接开启装满的粮仓,把一车车的陈粮,都送到了本地的太平道手中。对段氏来说,七千斛粮食确实算不了什麽。前几年灾疫,段氏之所以从未救济,不过是因为外面黔首小民的生死,他们根本就不在乎罢了!但眼下,既然涉及到段氏的命数,那这些粮食舍了也就舍了,不过多卖两个官罢了!
「段氏慷慨,布施粮食。太平道深以为谢,不胜感激!…」
大贤良师张角又一次致谢,只是对段氏家老们旁敲侧击,反覆追问的劫数,始终闭口不言。
张承负侍立在师父身后,清点记录着段氏庄园中运出的丶囤积了三年的陈粮。而一辆辆马车向外运出,又有一队队马车向庄内运来。从青兖豫三州各郡,前来求见段氏,买官脱罪的士族丶商贾与豪侠,依然源源不断。见到这一幕,他便一直冷眼旁观,沉默着不说话。
至于高道奴,则并不在府中,去帮着接收段氏送出的粮食了。等他回来的时候,七千斛布施的粮食,已经尽数运完。他脸上满是纯粹的欣喜,高兴的对师父与师弟道。
「七千斛粮食啊!足够七千丁壮,吃上一个月了!…」
「天下到处受灾,能有这麽多粮食,可真是让人高兴!…」
看着纯粹的高道奴,大贤良师笑着点点头。而后,他看向张承负,摸了摸少年的脑袋,平静道。
「走吧!承负,此间事已了。去见一见,那位大野泽的豪杰。然后,得快些去东平国东平陆的天齐庙。你二师叔与各位青兖渠帅,怕是都已经到了!…」
「是!老师!」
张承负恭敬点头,对大贤良师深深行了一礼。而后,众人就离了段氏庄园,往东北的东平国而去。
段氏庄园依然灯火耀眼,像是盘踞在兖州的庞然大物,接引着来自洛阳的刺目明光。而来往的宾客众多,向段氏大献殷勤之馀,也很快带来了一首不知何时,在兖州流传的「童谣」。
「刃起东衡,断木为两;衡尺指南,朱户成灰~~」
三位段氏族老,听闻这句谶纬一般的童谣,大惊失色,当场摔了手中的绿釉瓷碗!
又过了三日,东阿县丞王度终于匆匆而来。他低着头,带来了举告的罪证,也带来了占卜中,「何方与何人」的第一个答案,「东阿程氏」!
在这麽多次拜见中,他第一次进了段氏的内堂,跪倒在三位族老的面前,一五一十的,讲清了程氏不法的罪状。
当然,这些欺压豪夺丶逼死百姓的罪状,段氏根本就不在乎。他们只在乎王度举告程氏的一句话:「吾当效张俭事,为天下除此恶贼,使段氏族灭,一如侯氏满门!」
当天傍晚,五名披甲带刀的使者,就从段氏庄园中奔出,踏上了去往洛阳的兖州官道!他们一人三马,腰带段氏信符,日夜兼程,中途绝不停歇。而从成武到洛阳,七百多里的官道,快马加鞭,只需四日即至!
残阳如血如墨,染透奔马潇潇。冰雪纷纷扬扬,覆盖兖州旷野。北风肃杀,吹遍官道两旁的坟丘。而杀劫就此骤起,席卷齐鲁大地,不知何时可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