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鬼影一见他,面上流下眼泪,叫道:“豆蔻!”
贺凌霄与杨叹青皆是目瞪口呆,豆蔻?
阿狗愣在原地,如叫一把锤掀了个四脚朝天,好半天才喃喃叫了声,“爹,娘?”
这小乞丐行事悍然,牙尖嘴利,打扮的又相当不走寻常路,因此在场竟谁也没看出来,这个市井泼皮的小无赖,竟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姑娘!
“我的豆蔻。”鬼夫妻蹲下身,微有些透明的手摸过阿狗凌乱半秃的脑袋,哭着哭着忽又扯出个下笑来,笑也笑得十分哀切,“怎么在外头吃了这样多的苦头?”
鬼夫妻身后有个矮个的小女孩探出头来,正是先前叫贺凌霄做新郎官的那个,小声喊了句,“阿姐!”
“你……你们……”阿狗傻傻地问:“我把阿妹推得摔折了胳膊,我犯了这样的错,你们还肯认我?”
“傻孩子。”鬼夫妻温声道,替她擦去面上泪水,“你是我女儿,哪能因为这么点小事就不认你呢?”
贺凌霄抓着白观玉胸口衣襟的手一紧。
你是我女儿。
你是我徒。
人间情,不论有无血缘,都是连在人和人心里头的一根线。不是你做错了事,我就一定会再不认你,哪能这样决绝地就三言两语断了关系呢?白观玉三番两次地重复“你是我徒”,是在告诉他,师徒,不是只有传道授业,不是只有挂了个同处一门的虚名。你犯了错,当与我说,我们一起来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不是包庇,不是溺爱。师徒一成薄上有名,生死不改。本就不是那样浅薄的说断就断的关系。
贺凌霄忽然就惭愧地不能自已,轻声道:“师尊,我错了。”
白观玉左臂托着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
鬼夫妻泪流不止,鬼是可以流泪的,但不能流血。横死者心有悲痛,总要能有个可供痛哭流涕的口子。几人听那夫妻絮絮叨叨嘱咐她“不可乱吃东西”“夜深了就不要乱跑”“爹娘走了,你得顾好自己”。世间父母之爱大同小异,不知该如何宣之于口的,便只好化作口上反复的叮嘱唠叨。
只是可惜人间的缘分易散。
眼看远方天际已有晨光起,崔真人不敢留他们太久,叫他们最后说了几句话,便化成了一股轻烟消去,送他们入了轮回。阿狗这一世的“父母温情”快得都来不及叫她回过味来,便这样两手空空地散去了。她在原地呆呆愣了好半晌,骤然反应过来,追着散去的那股烟撒腿便跑,大喊道:“爹!娘!阿妹!你们要去哪啊!”
杨叹青无言看着她越跑越远,道:“我,我要不要去追她?”
“追她做甚?”崔真人道:“她扑了个空,到时候了,自己就停下了。”
他这话说得已是很吃力,天色微亮,叫贺凌霄看清了他灰败的脸色,道:“你……”
“是啦。”崔真人说:“我也到时候了。”
杨叹青:“什么时候?什么意思?”
崔真人却不再言语,那张形容猥琐,尖嘴猴腮的老面皮上忽然扯出个笑,冲他招了招手。
“傻小子,你来。”
杨叹青懵懂靠过去。
“哭两声坟来听听。”
杨叹青:“……”
崔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