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凌霄昏沉间,不知今时几何,更不知所依之人是谁。只隐隐能闻着这人衣襟间熟悉的霜雪味,是从他幼年起庇着他的味道,叫他觉得心安。白观玉带贺凌霄去了哪,没人知道。华易山遭此重创,不肯善罢甘休,仍日日派出弟子寻贺凌霄踪迹,只是也没能寻上多久。
两年后,华易山天牢旁叫数千弟子血浸透的那池深潭忽有一日无由躁动起来,凭空裂出条深渊地缝,下方藏着火焰滚滚,惊涛骇浪般冲天烧上来。没人反应过来,也没人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那裂缝眨眼间便扩了开,势若天狗吞日,劈出条江河般的沟堑断崖。
火海中有声龙啸,滔天的邪气爆开,带出恶鬼罗刹,妖魔鬼怪。仙门动荡,这才反应过来出了大事,齐聚平乱。一时人间百鬼暴动,恶火席卷了土地,吞没着草木人命。这是场千年罕见的大灾祸,六恶门开,放出百鬼嗜血狂欢,人间恶念丛生,恍若天地将灭。
天地不宁,尸横遍野。众真人焦头烂额,盖御生无法,只得千方百计寻回了镇守天道的白观玉。苍生劫难,白观玉不能置之不理,带着仍昏沉不醒的贺凌霄回了太巽山,只是这一回也没人能顾得上对他再说什么了。
盖御生有心斥他,相隔两年再见白观玉,却看他神色疲倦,衣下可见白骨,满腔怒火也都哑了言。他拿回了拂霜剑,正是六恶酣战时,被他好好藏在九遏峰的贺凌霄却不知为何醒了过来,战乱中,也没人注意到他,再等白观玉看见时,便只来得及瞧见他单薄站在那崖边的一个背影,未等他抓住,贺凌霄纵身一跃,未留只言片语。
六恶火扑岸一卷,前尘往事,是非恩怨,皆是这天地间消弭而去的一股烟,无缘能留掌中。
天地动颤,众鬼化作股黑气散回门中,火海中恶龙仰天长啸,裂缝震颤,缓缓合上了。
至此,天下太平。
无人再提贺凌霄这个名字,到底是功大罪大也没人再去深究。长秋剑重封回了九遏峰大殿,殿外青竹分毫未变,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也从未有人折过它一根长枝,笑问眼前人竹青几时。竹青几时?缘长几时,原不过全是彩云易散琉璃脆,昙花一现烟云过眼,人一双手掌生得太单薄,抓不住,留不得。
贺凌霄身死次年,太巽山玄明真人白观玉,持长秋剑自裁。
天下青山依旧,江水长流。所过处卷出枯草再生,生机片片。百姓重起了高楼,日日年年过,街上又有了奔跑玩闹的孩童,老农重开了田,屠户又磨了刀。再到春时,河岸杨柳抽枝,依风袅袅,落下翠叶片片,盎然生绿。
柳枝抚过窗檐,正闻茶馆内人声鼎沸,正中一张桌案横放,持扇的说书先生声如洪钟,说这数十年前人间一场大乱,说这仙门曾出过怎样几位人物。讲到高昂处,纸扇如飞,评天评地。下头人听得入神,一段言罢,这先生将纸扇一合,举茶润了唇,叹道人与人纠葛不休,生爱恨贪嗔,感悲欢离合,回头看方才知不过大梦一场。美梦好散,缘分易断,切勿再念痴缠贪怨,且就快快醒来吧。
惊堂木拍案一响,贺凌霄猝然睁了眼。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第93章 还好
他正枕在白观玉双腿上,叫他一只手轻轻擦着面上水痕。贺凌霄睁了眼,却恍然还在梦中,愣愣对着白观玉出神。白观玉低着头,垂着眼,见状也一言不发,手下动作轻柔,替他抹去不断涌出的泪珠。
“……师尊……”贺凌霄愣愣地问,“您……您死了吗?”
白观玉:“嗯。”
贺凌霄的眼泪决堤般涌出来。他茫然望着白观玉低垂的眼睛,他的双目分毫未改,抹过他颊边的手触感清晰,明明是活生生的,明明是好好的,怎么会是死了呢?怎么会这样?
“我身牵天道,没这么容易死。”白观玉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