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这样,一块儿在长春打了十年工,老七永远都读不明白他叔在想什么。
虎口被震得发麻,铁锹在他手里转了又转,最后他还是选择给当叔的一个台阶下。
“我知道你总不想听我说话,叔,你要实在不想听,我就唱首歌吧。”
这次老五压根儿就没停下,一副他侄子不存在的样子,脚底的冰面铲了差不多一尺深了,水的影子都没看到。老七猛吸了一口气,抡圆胳膊向外铲冰,嗓门一开就唱起了歌:
“谁家的,爷们儿啊,藏进下午碗架柜儿啊,你红啦,我绿儿啊,还骂我没出息儿啊——”
感情充沛,但没一个字在调上,声音随着他挥铲子的动作断断续续。
唱了几句,老七唱来了劲,铲子向着冰里一插,嘴里喷出的白汽和远处的烟囱交相辉映。
“我活着是你的人儿啊,死了是你的鬼儿啊,你想咋地儿就啊咋地儿啊——”
“你他妈有完没完!”老五怒吼一声,手里的冰锥飞出去好几米,在冰面上打了四五个旋。
老七顿住了,白汽像是锅炉断了柴火,戛然而止。
“叔你什么意思啊,我凡叔都要自己一个人上底下去住着了,我就不能给他唱两句送行吗?”
“你唱的这是送行吗?我看你是要把我俩一起送进去!”
老五一把扯下了蒙着脸的围巾,肘子色的脸上怒目圆睁。
老七躲着他的视线,嘟囔着用铁锹拨弄坑里的碎冰,小声顶了一嘴:“我就知道你和厂长是一伙的。”
冰面上的北风在刮,老五眯上眼睛侧过脑袋,问他:“你说什么?”
“我说你跟厂长是一伙的!”
喊完这一句老七就卸了劲,叔侄对着,两人嘴里的白烟此消彼长,老五回头望了一眼被自己扔出去的冰锥,接着猛地低下脑袋,开始脱脚上的棉鞋。
“我他妈叫你唱,叫你唱,你接着唱啊!”
棉鞋砸到了老七的后背上,打得他一趔趄,老五在他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追,蹦着去脱另一只脚上的鞋。
“我他妈——”
第二只鞋还没脱下来,老五的身子后头就响了一声,这动静是在冰上走的人最怕的——清脆悦耳,如同清泉流水——是冰面碎裂的响声。
这一响俩人都停了,老五先回了头,他向脚下看,裂的不是他们脚底下那块,他又抬起脸,也不是刚才凿的地方,再往远处瞅,面包车的车头向下沉了一尺,车轮边是潋滟的水光。
车里的人依然在向着另一边望,叔侄俩的大呼小叫都不能让他为之所动。
一声短暂而干脆的水响,车头彻底没入了冰面下,老五木然地摘了头上的雷锋帽,脑袋上是被焐出来的热乎气,身后那该死的混小子砸吧了两下嘴。
“凡叔,你怎么自己先走了?”
——
四十公里外的长春市中心,尤天白坐在一辆同样是银灰色的面包车里,车外是别墅区的白砖墙,一个穿着风衣的保安站在保安亭里,目不斜视,一丝不苟。
尤天白把车窗开低了些,向外弹烟灰。
车已经在门口停了四十分钟了,没进去门,等的人也没出来,将近一个钟头的时间里,只有门口的保安和他做伴,荒度寂寥时光。
确切来说不是做伴,是尤天白单方面搭话,小保安从始至终没开过口,即使面包车里的男人向外弹了十五六次烟灰。
想到这儿,他又弹了第十七次,顺便把烟屁股也扔了出去,视线回到车里,再次拨通手机屏幕上的号码。
号码主人的事,要从两年前说起。
二零一七年,二十七岁的尤天白因为一些说出来丢脸的个人原因,从北京回了长春,这是他当了三年兵的地方,和北京比起来,有种原始的安心感,他用在北京开大众浴池赚的钱租了一个铺子,买了辆二手面包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