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宫坐北朝南,规模宏伟,反正在石敢当看来,是一眼望不到头。
通报来意后,一个年轻宦官将等候在云龙门前的石崇和石敢当二人引入洛阳宫。弯弯绕绕横穿过太极殿,穿过西掖门,来到皇宫西面的武库。
放眼望去,武库前的校场上,数百个身材各异的汉子正在操演。赤膊上身,手持兵戈列阵,看起来威武雄壮。
充满了阳刚的味道!
而一旁有个穿着黑底红纹龙袍的年轻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岁上下,正神采奕奕看着那些操演的军士。
他便是天子曹髦。
有个披甲的将军在一旁伺候着,态度甚是恭敬。
此人正是曹髦的亲信,冗从仆射李昭,负责指挥「天子扈从」。
当然了,名为「天子扈从」,实际上总共加起来也不过数百人而已,眼下几乎齐聚于此了。
石敢当速速看了信心满满的曹髦几眼,越是确信这位天子很有想法。
更改上朝时间,还将甲士部署于此,且毫不避讳在这里观摩操演。
曹髦是真的不知道这样会泄露军机麽?恐怕未必了!
「陛下,大将军手书,请过目。」
石崇上前一步,将手中的帛书,递给一旁伺候的李昭。后者将其交给曹髦,恭敬退到一旁。
「朕的诏书,居然出自大将军府,此事当真是有趣啊,朕发的诏书,朕居然毫无印象。」
曹髦忍不住讥讽道,英挺的面容没有任何触动,却不再多说什麽。他直接从怀里掏出玉玺,然后在帛书上盖章,随后交给石崇。
最后目光重新回到正在操演的军士身上,把身旁二人当透明人。
「黄门从官焦伯被罢免,你来接替他,这也是大将军的意思麽?」
发现石崇没有立刻离开,曹髦瞥了他一眼,继续追问道。
「回陛下,大将军之事,微臣实不知情。一切由大将军和陛下商量着来,微臣做不了主。」
石崇言辞恭敬回答道。
「哼,那就遂他的意吧,朕都准了,朝会三日后举行。」
曹髦虽然看上去愤愤不平,却也没有拒绝司马昭送来的所谓「诏书」,行事乾净利落。
让曹髦盖章是给他体面,如果他不想体面,司马昭就会帮他体面!
政治的现实,就是这般冷冰冰,没有任何温情可言。
似乎是很不待见石崇,曹髦叹了口气,对李昭吩咐道:「安排黄门侍郎住簿室门附近吧,朕乏了,现在回寝宫。」
簿室门挨着簿室署,是出洛阳宫到东西主干道,靠近皇宫东面的最后一道门。名为「门」,实则是类似城门的结构,有许多可供禁军休息的屋舍。
曹髦这麽安排,简而言之就是见不得石崇,看到他都感觉恶心,只想这位滚得越远越好。
要不然,簿室门这个随时随地就能出去通风报信的大门,怎麽说也不该让石崇他们居住。
「微臣告退。」
石崇对曹髦恭敬行礼退下,即便是天子对他没有好脸色,他心中亦是没有任何波澜。
在石崇看来,曹髦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即便是被死人羞辱,也没必要跟对方争辩什麽,更何况曹髦现在还是天子呢。
石崇与石敢当二人被人带到簿室门,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座并不经常使用的宫门,果然是十分简陋,和华美的云龙门完全不能比。
这道门阻隔了皇宫与东面的百官宅邸,平时无论白天黑夜都是关着的。百官上朝,则是要绕路到南面的阊阖门。
簿室门可走大路直线抵达司马昭宅邸,曹髦却派司马昭任命的黄门郎负责守卫,这件事背后的深意,想想都令人头皮发麻。
正当石敢当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身材魁梧的披甲将军从门楼里走了出来,对石崇行礼道:
「石黄门,末将成倅,奉大将军之命守卫此处。
您的事情大将军已经跟在下说过了,既然天子安排黄门在此居住,那便请暂住末将屋舍吧,末将现在带兵回大将军府复命。
这簿室门的大门一年四季都不开,石黄门不必担忧宫中杂事。」
「请!」
石崇面色平静伸出手,请成倅带路。
待石崇他们进城楼之后,成倅演都不带演的,直接带着亲信部曲离开了,只留下几个人值守城门两旁的箭楼。
屏退闲杂人等,石敢当抓起石崇的袖口,面色凝重说道:「大将军是想左右逢源,无论天子做什麽,他都不亏!三日之后,只怕是要山崩地裂!」
石崇跪坐在软垫上,忍不住哀叹道:「那可不是麽,敢当料事如神,大将军果然将某送入宫中,只是没料到他如此狠辣的手腕。天子若是起事,必先杀我二人祭旗!」
曹髦杀石崇的话,那石苞还不铁了心的跟着司马家走到黑?
想来,司马昭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很开心吧。
石敢当算准了人心,却想不到这年头的厚黑学,就已然深不可测。
此刻石崇也冷静了下来,他分析道:「如今只有三件事能做。石某可向天子检举大将军,但这是在自取灭亡。倘若装作茫然无知,在这里睡大觉,三日后就只能向鬼神祈福。倘若向大将军告密天子有异动,那无异于承认自己是废物。左右都是不行,看来唯有你那一招险棋,可以死中求活。」
「六郎所言不虚。」
石敢当亦是承认石崇的说法。
司马昭留石崇在宫里,是向石苞示意:你看,我很看重很信任你对吧,压根不担心你还有你家人告密搞什麽动作,安心给我效力就是了。
但对于石崇本人来说,处境就很不妙了,因为他已经被曹髦当做了司马昭的嫡系亲信!
没有人比石敢当更明白这位宁折不弯的天子打什麽主意了。
举事之前杀一个司马家的走狗祭旗,多杀一个都是赚的,唯恐少杀啊!
曹髦还有什麽怕的,他现在连死都不怕!
「今夜我去劝说天子。」
见石崇光说不练一直在那抱怨,石敢当自告奋勇道。
「要不,还是一起去吧。」
石崇似乎察觉到有点不妥,又有些犹豫。
「六郎若是跟天子说崩了,此事就再无回转馀地。某要是没说好,六郎再出马也不迟。」
石敢当连忙抬手,拒绝石崇与他同去。
石崇本就只是试探一说,真要让他一起去,那是万万不能的。
既然知道曹髦已经有了必死之心,那麽这位天子,什麽事情都是做得出来的。
杀个司马昭的「心腹」,算什麽大事。
「好!你就……罢了,天子脾气不好,你尽量捡好听的说,曹氏如今的境况,很难说天子会做什麽,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
石崇有些心虚的说道。
他是有眼光的,只是不如石敢当那样豁得出性命去做事,他不想死得那麽憋屈。
从地位上说,他是主,石敢当只能算是仆从。
可是石崇是有心气的,眼见石敢当人如其名,自己当真是羡慕佩服得紧。
成倅是个粗人,他在宫中暂住的门房内就一张榻,只够他一人侧卧。其他陈设几近于无,异常简陋。
石崇与石敢当坐在这里感觉非常无聊,又不方便乱跑。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二人面面相觑实在是比坐牢还难受。
石崇忽然想起昨日之事,于是低声询问道:「李家那位小娘子,你见到了麽?如何?」
「见到了,模样很周正,一看就是秀外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