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蜕变不仅是计算
不止圣清琢对这盘棋格外满意,双蝉亦如此。
她与圣清琢一样,垂首注视着已经终了的盘面,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是我下出来的?
我的,棋?
平静的棋盘上黑白子安静耸立,落在双蝉眼中,却是硝烟弥漫的战场余烬。
她的黑甲军浴血奋战至最后一刻,不死不倒,不灭不尽,与圣清琢的白羽卫交织在一起,劈开这胜利的道路。
不对,不是这些表面的。
这一盘棋跟之前的都不同,有着很大的不同。
双蝉深刻认识到了这一点。
疲惫的身体蓦然变得轻如燕,思维敏捷蹿升云端,整个人飘飘乎腾空而起,来到了一处高台。
她向下俯瞰,望不到尽头的蜿蜒路途,恍若泼墨山水遇上了工笔细描,浓淡虚实间勾勒出斑驳的棋盘,褶皱里藏着天地间深邃的奥秘。
那是她的脚印,黑如夜幕,白似碎雪,忽明忽暗间犬牙交错,如太极双鱼般流转缠绕,构成了混沌与秩序的模样。
她抬头仰视,穹庐之上银河垂落,星辉与流云在无垠的宇宙中翻涌,远古的回响恰似棋子落于棋枰,震声于她的耳畔。
这声音好熟悉。
温柔,坚韧,果敢,是她永远无法忘却的那道。
她说,以势破棋。
俯仰间,骤然舒展。
双蝉睁大了眼睛,万物的浩瀚轰然撞入她的瞳孔!
她的意识投入了黑白漩涡,微光在旋转中萌生,天地共振,灵魂在星河里找到了锚点。
星尘将双蝉埋葬,双蝉以种子发了芽,生出了血肉。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双蝉终于知道为什么师父会说,你的棋还不是棋,它只是模仿。
牧遥行说,围棋不是计算,它不仅有计算。
她给双蝉讲棋道,讲棋心,讲方寸棋盘上的万物生灭。
她还说:“弈之精,在机不在算。”
双蝉第一次赢了师父的时候,牧遥行好像很欢喜,往日平静懒散的状态瞬间变得亢奋。
她来回踱步,嚷着让人来记下这盘棋,又说不行不行这棋其实不好。
把另一处休憩的习字老师都给吵到了。
双蝉没见过这样的牧遥行。
或者说,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师父这么好心情了。
尚且懵懂的八岁小孩,就这么地看着老师急忙赶来,被师父抓着手臂,手舞足蹈地形容“我徒弟赢了我”。
然后双蝉见到,老师轻轻抚过师父的头发,偏过头来观察桌上的棋盘,看着看着,眼睛里就蓄满了泪水,盛满了悲悯。
那不是牧遥行的水平。
换句话来讲,那不是李真如的水平,甚至于,这盘棋连其十分之一的实力都不到。
用心去学就熟练掌握的陷阱招法。
单官扑,是双蝉跨越生死拼命抢来的从零到一。
时光流转,双蝉坐在2014年女子围甲联赛的赛场上,视线落在那一枚单官扑的位置。
中国围棋数子法之下的特有规则,粘劫收后,原本0价值的单官在逆收之后可以通过打劫,来强抢1目的价值。
所以圣清琢会在心里尖叫,这是双蝉强抢的,是她的无效着手创造出来的劫材,使得黑棋硬生生抢到了1目的官子。
这是双蝉凭空抢来的1目价值。
没有名字的王家幺女,从一开始就没有价值。
她原应是万万千随风消散的砂砾,不曾来过,不曾存在,不曾被人知悉。
牧遥行给了她价值,所以她拼命地想要证明师父是正确的。
双桃给了她价值,所以她把妈妈放在了与师父齐平的位置。
她的价值,从0成为了1。
不再是无足轻重。
胜负逆转,半目取胜,黑棋赢。
如她的人生。
苍茫天地多歧路,牧遥行不忍双蝉如她一样成了一枚被命运随手抛下的棋子,辨不清来路与归程。
故而,她早早地,在纵横交错的路径上,为唯一的弟子指明了方向。
随着双蝉年岁的增加、对局的复杂、棋力的提升,深埋心底的路的轮廓渐渐洇开,那道名为牧遥行的残碑,立在了路的尽头,也是路的起点。
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旷野里的双蝉衣袂翻飞,哭着向雾霭深处跑去。
赛场之上,双蝉静静地坐在那里,方寸之地织就结界,周遭空气隔绝尘嚣,留她与棋子在刹那中永恒。
“嘘——”圣清琢轻声,摆摆手让上前来的人退开,不要影响到双蝉。
喜笑颜开的围观者愣住,再一看入定似的双蝉,心下一惊。
刀伽彧站在两米之外,近得能看清楚双蝉的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