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石桌上,往那躺椅上一躺,便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
“景元公子回来了?”
隔壁这时候才传出声音来,殷娘子其实一直在等他,景元心知肚明,却也笑着回答她。
“对,先前见到了三藏法师一面,的确是位在世活佛。”
天下任何母亲听见旁人夸赞自己的儿子,都会是会心一笑地,带着骄傲地,殷娘子想到自己远远看见,坐在人群最前头的那位法师,俊秀的脸庞,温和慈怀的气质,他很好。
“是的,三藏法师……真是辛苦了。”
取经的路上,想必难关重重,这么多年,他走过来,真是太好了。
“殷娘子,你今日也有见到你想见的人吗?”
屋里纳着鞋垫的女人顿住了,手中粗粗的针一不留神刺到了指尖,一滴红色的血珠渗了出来,她这才感受到什么似的,将指尖含在嘴里,好一会儿,疼痛才消散。
“我……见到了,不是佛像,是他。”
冰冷冷的佛像怎么能取代真正的人?唯有远远的看见了玄奘,她才能理解,这其中究竟有着怎样的天堑,可见到了他的人,她的心里却有更多的不甘,她想抱抱他,想要摸摸他的脸庞,再听听他说的话。
人总是贪心的,她更是,佛祖啊,原谅她吧……
殷温娇突兀地流下泪来,母亲的心中总是有一种感觉的,她明白,水陆法会结束,说不定她便会再也看不见玄奘了,她的儿子是那灵山上的佛陀,再也不会是寻常人家承欢膝下的孩子。
她想要魂归地府,却发现地府无敢收留,孤零零遗世独立,更恨那长生血,让她此后五百年不得转世。
泪水止不住的流,压抑着、压抑着,她放生痛哭起来,那股沉痛之感,叫景元也不由得闭上眼,堵住耳,不敢去听,亦不敢发言。
长生啊,未必是件好事,玄奘不怪母亲,他更心疼母亲,若是不能过了内心的坎,他离去之后,即使求再多的仙神鬼差关照,殷温娇依旧会痛不欲生,活着等同于折磨。
玄奘八十一难已过,他的最后一个任务,是度化他的母亲,亲手消弭自己酿下的苦果。
度人走出苦难,并非叫她心向佛祖便可,而是要教她学会放下、自我宽恕,未来余生更有诸多喜乐,应该重拾自爱之心才是。
如今啊,起码她已经打开了心关,哭大声些,尽情地哭一场才是,将那些压抑、孤独、痛苦,全都发泄出来,极致的情绪冲击下,人才有看清一切的机会。
那悲痛的哭嚎,及时堵住耳朵,也阻挡不了,景元也不由得平息了嘴角时常上扬的笑容,他摸摸胸口,亦有些沉闷。
刃求死不得,也会是那般痛苦吗?丹恒曾经走不出的转世阴影,对于他来说,也会是孽债吗?镜流师父贪嗔痴念,亦会那样刻骨铭心吗?
他们之中,最终或许只有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珩,真正解脱了吧。
景元闭上眼睛,清凉的晚风吹散了他的触景生情,他是仙舟的将军,理智不容许他站在朋友的角度上去思考,或许只有在此刻,远离仙舟,逃避世俗一切的地方,他才能想象一些吧。
那哭声绕梁,久久不绝,直到流尽了最后一滴眼泪,殷娘子双目红肿,声音也是哭哑了,好半天,她沙哑着嗓子问:“他还愿意见我么?”
这代表她终于想通了,更是因为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要么再也不见,要么创造几分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