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子龙之志(2 / 2)

族父说,没有哪个官吏是一心想害人的,各家豪族口中的仁孝也都不是虚言,其实谁都想做善人。

但天地不仁,人便不得仁。

我问族父,既然天地不仁,那我等修行仁恕又有何用?

族父笑了笑,说,正是因为天地不仁,我等才必须行仁道,否则这天下便是妖魔遍地了。

也许族父是对的,但我在族父微笑的眼里也看到了泪光。

族父再次放走了那个贼人。

那贼首名叫张尧,尧舜的尧。

从那以后,张尧再也没来我家附近为寇。

但仍有其他贼人作乱,永远也除之不尽。

不久后,太平道举事,黄巾四起,冀州大乱。

黄巾势大,官府试图征我宗平乱,族内这次没有响应徵召。

族父当时病重,临终前他说此事无论怎麽做都是不仁,让族老们迁入山中避祸。

或许是因为族父以前心有仁恕没轻易杀人的缘故,山里的山贼没有为难我族,还给了我们一个安身的地方。

那地方正是北正乡铁山。

但朝廷平定黄币之后,常山的贼反而更多了。

有张牛角聚众数万起于井陉,有褚飞燕呼啸于山水之间,有黄巾馀部四处纵联,还有北太行山贼大举南下。

真定南乡的另一宗远支,石邑那边的远房叔辈赵浮受了徵召,领了族人参与平叛。

我听闻张牛角与黄币馀部向杀了数十万人的皇甫嵩寻仇。

也听闻南宗赵浮杀了张牛角,后又被褚飞燕复仇所杀,南宗赵家又在寻褚飞燕的仇—·

我终于明白族父当年为何不轻易杀人,也明白了为何要讲仁恕之道。

原来所有人都是为了生活。

后来褚飞燕成了张燕,摇身一变成了朝廷的平难中郎将,族内受南宗牵连被州郡官员视为叛逆。

张燕知道我宗在哪儿,但他也没有赶尽杀绝,而是让我宗并入黑山。

族老们不愿入山为贼,便让长兄赵霖带我等青壮出外求活。

我因此见到了主君刘玄德。

我仍记得初见主君时的样子,那时他与主母左阿姊在北新城为流民施粮。

主母有孕,但一直在笑着给流民发粮。

主君在救助伤者安置民众,不断在安排人手,让人把饱腹后的流民带往别处。

我本以为这是哪家豪族在乘机招纳仆从,却见主君似乎来者不拒,不仅接连带走数千上万人,甚至是连老弱都一同带走的。

长兄便上前问主母,为何连同老弱一起收?何不择人而取?

主母大笑,说给人安田落户怎能择人呢,难道不是应该全家人在一块吗?

我和长兄都有些难以置信,发粮给流民,竟是完全不求回报的?

主母摇头,说回报也是要的,这是以活民之德换腹中孩儿一生安乐,也是有所求的。

长兄问主母,此处流民无数,一直施粮安置却又不取报酬,既破财又舍地,

这不是败家吗?

主母说败家就败家吧,夫君愿意败,她也就陪着夫君败,心念通达就好。

主母还笑着看我,说眼下败家的人手不够,各位看着身强力壮的,能不能帮忙维持秩序,也好败得更快一些?

我不相信有人败家舍业却只求心念通达,我觉着这等事大概便是邀买人心,

这些流民怕是要拿命偿还但无论如何,当时主母笑得温暖,我还是和长兄一起帮忙维持了秩序。

可帮了几天下来,却见主君果然不求回报,他甚至把很多流民安置到了别人家中做佃户,还帮着谈了佃租一一只要能活人,他并不在乎这些人活在哪儿。

我问主君,如此破家舍财不求回报,到底是为了什麽?

但主君说,他做事其实都是索取了回报的,只是很多人不知道而已。

看人们眼里有了光,自己心里也得了安,这便是最大的回报了,人活一生,

不就为了心安吗?

为了心安?

主君说,他是个任性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老子乐意』————幸好,他的妻子和兄弟们也愿意陪着他任性。

那时我便知道,我当助此任性之君。

我向来有些愚,一直都没能找到立身之本。

但前日主君说,让一群平凡的人,做着平凡的事,却一同成就非凡的伟业我心里似乎一下子便通透了,也明白了左夫人所说的念头通达是什麽感觉。

主君当然是非凡之人,左夫人丶关云长丶张益德丶贾文和——-主君身边的人其实都是非凡之人。

但主君任性,他希望这天下皆是凡人。

这天地不仁,所以人要有仁。

主君任性,他要换个仁善的天地,一个能让凡人真正能做平凡事的天地。

一个不再需要非凡之人的天地,一个平凡而正常的天地。

这才是非凡的伟业。

我想,我知道一生之志了。

常山赵子龙,要做个凡人。

五月下旬,我跟着几个渡工带着楠竹漂过了黄河。

高唐的黄币没有在河道上攻击我们,因为每年的这个时候,黄河渡工都是这样运作的。

大部分时候,渡工是带简渎过河的,比如为商贾传讯,或是帮豪族通信。

越是通讯断绝,传信就越值钱。

有时候也带一些贵重商品偷渡一一这是为了帮商贾们避税,同时也避开劫掠,毕竟渡口兵士向来与贼寇没区别,都是明抢,抢多抢少而已。

漂到高唐北郊的河岸边时,有贼人拦路搜检。

这也是正常的,无论是贼人还是官府,都是要搜检的。

这次过河的竹筒中全是简读,确实是两地商贾间的传讯,也有几封豪族家书贼人们也没必要抢劫这些玩意,毕竟没送到地方的时候渡工们是收不到钱的。

在渡工们掩护下,我过去得很顺利。

但我没想到,刚过了河,来到济水岸边,正准备渡过济水时,竟然有人认出了我。

那是张尧。

他便是现在的张余,高唐黄币的首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