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150【破冰】(1 / 2)

相国在上 上汤豆苗 4039 字 1天前

第151章 150【破冰】

府衙后堂,存朴斋。

「景澈贤弟,快请坐。」

谭明光笑容亲切,示意黄西滨去斟茶,又道:「贤弟这一路奔波数百里,历四县一州断悬案数十,为无数百姓伸冤,可谓劳苦功高居功至伟。」

「府尊谬赞。」

薛淮落座,略显精瘦的面庞上带着些许风霜。

谭明光并未急着向薛淮表明立场,像他这种宦海沉浮数十年的老官僚,深知锦上添花远不及雪中送炭,如今薛淮正处于名声大噪春风得意的阶段,他身为上官冒然讨好,无疑会让对方更加看轻自己。

两人聊了一阵具体的公务,重点在于仪真县的防洪和兴化县的治涝,谭明光愧然道:「愚兄虚长数十岁,越往高处越觉荆棘遍地,如今见贤弟迎风破浪一往无前,敬佩之馀又觉愧疚难安。」

「府尊言重了。」

这一趟走下来,若说薛淮心中毫无对谭明光的怨气自然不可能。

表面上如此富庶繁华的扬州府,内里存在数不胜数的丑陋罪恶,府县两级大部分官吏的丑态简直触目惊心,谭明光身为知府难辞其咎,虽说他履职也才一年,这些问题不能全部归责到他身上,但他明明可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改变,而不是整日窝在这间存朴斋研读经史。

不过薛淮亦知官场潜规则,至少谭明光还懂得洁身自好,胆子是小了一些,但没有和那些人同流合污,否则他在扬州府的处境会更艰难,毕竟知府才是这片地界的最高掌权者。

一念及此,薛淮放缓语气道:「扬州民间贫富悬殊,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还能牵扯到诸多上级,府尊于此地掣肘众多,很多时候难免身不由己。」

这番话让谭明光大为感动,他本质上绝非刘让郑宣之流,否则不会为官二三十年还过着清贫的生活,只是如薛淮所言,人在官场身不由己罢了。

他饮了一口茶,喟然道:「知我者,贤弟也。」

薛淮理解归理解,却也不想做这位知府大人的知心贤弟,于是话锋一转道:「府尊,方才下官回到府衙之时,盐运司许运使着人送来一封请柬,要下官明日去盐运司衙门赴宴。下官对盐运司知之不详,还请府尊帮忙决断一二。」

谭明光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眉头微皱,指节在紫檀木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

「许观澜……」谭明光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语气颇为复杂,「此人深不可测。」

薛淮微微点头。

谭明光抬眼看向薛淮,眼神里带着一丝凝重:「这宴,不好赴啊。」

「下官亦觉突兀。」薛淮面色如常,目光坦诚地迎向谭明光,「下官与许运使素无深交,甫一归衙,便有东园之宴。况且,盐运司认窝大会在即,此时相邀委实不同寻常。」

「岂止是突兀!」

谭明光身子前倾,声音压得更低,语调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贤弟可曾想过,你一路清查各县,虽威名彰显,却也锋芒毕露,触碰了多少人的利益?江都之仓廪,仪真之堤工,更莫说兴化县罗通一干人等,连同其背后所牵扯,那可不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吏!许观澜执掌两淮盐运司,乃朝廷盐务重臣,更是此地一等一的实权人物。扬州地界多少豪商巨贾的荣辱浮沉,皆系于他治下引窝二字!明日之宴……只怕是项庄舞剑。」

薛淮的神色依旧平静,眼底却闪过一丝冷光:「府尊是说,这场宴席恐非接风叙谊,实为试探设局?」

「试探或许有之,更可能是施压。」

谭明光顿了顿,斟酌道:「这多半是一次利益交换的鸿门宴。许观澜与本地盐商关系盘根错节,刘家父子何其嚣张,其仰仗者岂是府衙?根基大半在盐引之利!你现在动了他们树根底下盘踞的蛇虫鼠蚁,更掌握诸多不法证据,刘家父子虽暂困于你手,然其盘踞扬州数十年,岂会坐以待毙?许运使此时邀你,无非是想听听你对盐务丶对这些人,尤其是对即将到来的认窝大会是个什麽态度。或者乾脆想让你抬抬手,莫要深究盐课这块。」

薛淮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啜饮一口尚温的茶汤,淡淡的苦涩在口中蔓延。

他放下茶盏,直视谭明光说道:「府尊明鉴。下官一路所见,盐弊之重尤在水患丶吏治之上!盐商坐拥巨富奢靡无度,动辄兼并田土交通官吏,乃至操纵市场丶私增浮盐丶侵吞国税。更有甚者,为争引窝行贿于有司,鱼肉小民盐户。若说扬州顽疾之根本,在盐政,更在引窝!」

谭明光闻言长叹一声,疲惫地往后靠了靠,缓缓道:「盐法积弊,朝野皆知!自开中法坏,引商专岸,便是如此。盐务涉及国课根本,牵涉勋贵丶内宦丶地方巨室,盘根错节,动辄得咎,乃是真正的马蜂窝!多少能臣干吏,欲整顿盐务,要麽被明升暗降调离要冲,要麽便是……」

这一刻薛淮不禁想起父亲薛明章。

当年他履任扬州知府,同时兼任巡盐御史,为天子整治盐课杂务,取得非常不错的成果。

后来他返京入大理寺,然则短短三年就因病去世。

薛淮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找个机会,问问母亲崔氏当年的往事是否有隐情。

谭明光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股难以言表的苍凉:「贤弟锐气可嘉,心系社稷黎民,愚兄深感钦佩。然而盐务之水深不可测,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之地。依愚兄拙见,许观澜此宴固然要去,亦当以静制动点到为止,切莫轻易许下承诺,更不可交底!保全自身,方为上策。」

薛淮没有立即回答,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温润的青瓷茶盏,目光投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