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生病,霍听可以去外地念最好的音乐大学,现在只能留在本市,念一个理科类985,一点没有学生该有的无忧无虑,每天起早贪黑为生活奔波,一个十八岁的小孩打几份工,就为了她。
霍听不高兴听她说这些,要不是杨雪梅收养他,他早就饿死了。
他刚要反驳,对方已经睡着了。
他等了一会,把杨雪梅的手放进被窝里。
这么热的天,她的手却还是冰的。
霍听记得她以前手心的温度,虽然粗糙,却是温暖的。
十一岁那年,母亲的葬礼上,杨雪梅、她十几年不联系的妹妹出现了。
杨夏荷生前和杨雪梅不对付,但杨雪梅还是接走了她唯一的儿子。
二姨和二姨夫对他很好,他们家里不富裕,却一直拿出钱给霍听上钢琴课,这对于一个工薪家庭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支出,更何况,他们自己还有一个女儿要养。
霍听懂事,上了一年死活不上了,高中的时候,为了减少他们的负担,偷偷出去打童工,被二姨夫发现,人到中年的男人头一次红了眼。第二天,二姨父给霍听带回来一把吉他,说钢琴买不了,一个吉他他还买得起。
霍听不学钢琴后,他好几次看到霍听无意在桌面上轻点,霍听是个好孩子,他打心眼里心疼。
这把吉他霍听一直小心翼翼收着,他不敢再去打工了,加倍努力学习,用成绩反馈他们的好。还好那时表姐已经上了大学,在学校里勤工俭学,他们的日子不算太艰难。
变故发生在第二年,二姨夫从工地高楼摔下来,当场就死了,无良建筑商不愿担责,非说是二姨夫操作不规范。
杨雪梅那阵子每天去工地喊人偿命,没人理她。那年冬天,她晕倒在雪地里,一查,乳腺癌晚期。
麻绳专挑细处断。
霍听眼里的世界一直是这样。
霍听每天在学校、工作室、家教点、医院连轴转,他忙得脚不着地,更别说关注别人。
岑林从那次演出后来工作室来得很勤,一周两三次的频率,每次来都穿得漂亮又惹眼,花蝴蝶一样,还带一堆吃的过来,笼络所有人。
霍听忙,有时能撞上他有时不能,撞的时候他就当这个人不存在,眼观鼻鼻观心练自己的。
他看出来好几次岑林想和他搭话,都被他用高超的技巧躲过去了。
——或许也没有那么高超,岑林应该是察觉了,因为他不再主动靠近霍听。
他每次一过来先从冰箱拿一瓶饮料,里面是各种带颜色的甜水,全是岑林买的,他自己喜欢喝,乐队的人也喜欢,然后和人插科打诨一番。
乐队练习的时候他就大爷似得窝在沙发里,——他的太子专属宝座,咬着吸管,高深莫测地盯霍听。
霍听一开始被他盯得不自在,后来渐渐就习惯了。
乐队其他人都是粗神经,硬是没发现他俩不对付,只以为他们不亲近。
自从首场演出结束大获成功后,他们乐队收到不少酒吧的邀约,霍听太忙,不能场场都去,但是他却是四个人里人气最高的。
圣诞节那天,他们乐队有三场演出,霍听给学生提前放了假,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赶上最后一场。
他背着吉他包,为了赶时间,临近酒吧街时走了条小路。
路口光影的交界处,模糊地显出几个人形。
霍听脚步顿了一瞬,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在即将踏入灯光下的最后一刻,被人猛地拉住吉他包,一下子又拖回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