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樘眉头挑了挑,示意汪直继续说下去。
于是,汪直沉吟片刻后道:「皇爷明鉴,奴婢此前掌管西厂的时候,跟朝中这些勋贵子弟们也有过一些接触,这些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眼高于顶,嚣张跋扈。」
「之所以会如此,究其根本是因为,他们家中有世袭的爵位傍身,即便是庶出的子弟,也可毫不费力的在军中谋得差事,即便是那实在不愿从军的人,家中也有各种田产铺子可以打理,最不济的还可混吃等死,逍遥快活。」
「皇爷如今要将他们都编入禁军,放到御前来调教,若是有心中存着宏图远志的人自然是会感恩,但对于大多数纨絝子弟来说,心中大抵反而会生出怨气。」
汪直说的委婉,但是,朱佑樘还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时代不同,情况也不同。
满清的八旗子弟,本质上是一种奴隶制,八旗和皇帝之间,严格意义上来说属于奴隶和奴隶主的关系。
正因于此,皇帝可以做到对八旗的全面控制,或者换句话说,在这种制度下,八旗的衣食住行每一件事,都要经过皇帝的许可和恩赏才能实现。
这就导致了,八旗在御前做事,本质上其实是讨好皇帝,来换取更多的特权。
但是,明朝的勋贵却不一样。
首先他们不会把自己当奴隶看,更不会把皇帝当奴隶主看,儒家的君臣关系,并不仅仅渗透在文臣当中,事实上是整个朝堂普遍认可的观点。
大明的勋贵,本质上是战功酬爵,他们的特权和地位,事实上来自于制度性的认可。
正因如此,这些勋贵子弟家中的爵位和富贵,并不需要依靠皇帝的认可才能得到,最多只是在触怒皇帝的时候会得不到而已。
这两者的差别看似只是换了个说法,但实则天差地别。
因为前者意味着恩赏,而后者意味着剥夺,恩赏会带来感激,但剥夺只会引来愤恨,这是人之常情。
就像汪直说的这样,如今的勋贵子弟们,明明可以不用努力,就对荣华富贵唾手可得,结果朱佑樘却让他们苦兮兮的来值宿宫城。
一天两天的或许还没什麽,但是时间长了,哪怕是天子的名头,恐怕也压不住他们的怨气。
「如此说来,这些勋贵子弟是不能用了……」
朱佑樘的眼神当中有些可惜,这些勋贵的祖上,无一不是猛将出身,也曾为大明立下功勋,方得世劵,但传至如今,他们却成了和宗室一般的国家蛀虫,实在是可惜。
闻言,汪直倒是微微抬了抬头,道:「其实皇爷也不必沮丧,奴婢觉得您的这个法子方向上是对的,只是有些过于苛求的,若是稍加改动,或许能起到效用。」
于是,朱佑樘顿时又提起了精神,问道:「你说说看。」
汪直道:「其实皇爷之所以如此纠结,根本原因在于,您想拉一把如今早已势力倾颓的勋贵之家,但恕奴婢直言,这些勋贵之家,内里大多早已腐朽怯懦,不过得过且过而已,所谓烂泥扶不上墙,就算是皇爷想抬举他们,也得自己争气才行。」
「但只要皇爷不再执着于要将勋贵之家拉起来,而是把这条路作为遴选尚有血勇志向的勋贵子弟的手段,便可豁然开朗。」
朱佑樘皱了皱眉,很快便明白了汪直的意思。
勋贵传承至今,其中大部分都已经成了只会躺在功劳簿上作威作福的纨絝子弟,所以,想要继续重用他们,本身就是一个不现实的做法。
当然,勋贵不论是人脉还是资源,都具备着天然的优势,所以,其中一些还保有血勇的子弟还是可以用的。
原本这件事难就难在,该如何将后者筛选出来,但是现在,选调进入御前值宿的法子,刚好可以用得上。
这些勋贵子弟们不愿意到御前值宿,无非就是怕苦怕累,觉得自己什麽都不做,也能在军中混个职位,然后作威作福,何必费这个劲儿。